这附近确实有家肯德基,戚宁晨和我并排走在街上,我特意将伞举过头顶,他却向旁边迈开一步,特意拉开距离,“不用!当心自己感冒!”
“我没那么容易生病!”
“反正病了有人送药。”
“我又没叫你送!”
“有人送,我的药自然是送垃圾桶了。”
“你……”
有时候男人小气起来比女人更可怕,我只知道他肯定是为上次感冒的事生气,但又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有人给我送药的。
他一直带着情绪,让我们中间始终保持一人的间距。我独自撑着伞,他独自淋着雨,仅穿过一条街的距离,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肯德基门前络绎不绝,那落地式的通透玻璃窗衬得店内橙白色灯光暖目,一阵阵浓香的炸鸡味迎风飘过,引得经过这家店门前的人不得不放慢脚步,侧目张望,这般流连就常能与店内的食客四目相望、眼神交会。
我们刚到店门口,突然从店内冲出一个人拦在了我们中间,正好填补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嘴里还叼着鸡腿,眼睛瞪得老圆,把我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哦........戚宁晨,你玩阴的!”
“你怎么在这儿?”
“这家店门前写了小爷的名字不让进吗?”
“无聊!”
戚宁晨绕开赵云磊往店内走,我和赵云磊跟在后面,“诶,诶,你还没给我解释清楚,你俩怎么在一块儿?”我忙解释道:“在电脑城碰到了,顺便一起吃个饭。”
“那是不是碰到我,顺便也把我捎上。”
“行,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用理他,找个位置先坐下,想吃什么?”
“不是我请.......”
“吃什么?”戚宁晨又问了一次,压根没听见我说什么似的,他人就这样,总不让人把话说完,还非要别人听他的。
“那,那,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和你点一样的就行。”
“戚宁晨,我呢?没人性啊?见色忘义啊?”
“先把你嘴里的消化了再说!”
“切,小气!”
赵云磊回到他的座位上,他身旁的同伴见他悻悻而归,各个脸露嘲谑之色,嘴发戏谑之声。我特意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好离他们远一点。
戚宁晨端了一大盘吃食过来,满满一托盘的东西,汉堡、鸡翅、薯条堆得像座小金山,“怎么买这么多,我俩吃得完吗?”
“平时我就吃这些,你说要和我点一样的,我就买了双份。”
“哦。”
“这杯可乐没加冰,你喝这杯。”他顺手从他手边递过一杯可乐,我还没来得及接过来,一只油腻腻的爪子就从空中伸过来接走了杯子,“哇,太丰盛了吧,两人吃得完吗?”
“怎么又来了?走开!”戚宁晨伸手要把可乐夺回来,赵云磊一把将杯子举得老高,“诶,戚宁晨,人家苏暎勤都没生气了,你气个什么劲儿?呵呵,对吧,苏暎勤?”
“我要是和你计较,早就不理你了!”
“大气!听见没,戚宁晨,要是早告诉我你俩关系,也不就没那事了。误会,误会,呵呵,是吧,晨嫂?”赵云磊将“晨嫂”的发音故意托得很长,那杯可乐随着这个声音在空中画了个抛物线后回到我的桌跟前。
“别胡说,赶紧回去!”
“被抓现形,还不承认?”
“如果再碰见一个熟人,看见我们在一块,那是不是也算被抓现形?”
“诶,苏暎勤你问的实在太好了,那就要看是我和你?还是我和他?还是我们仨?哈哈哈……是不是太好玩了……哈哈哈……”
“你?你?你?”
“滚!”戚宁晨将一整包薯条甩到赵云磊面前。
“温柔,温柔会吗?那叫‘丰润地移动’,下次学会了啊!”
“丰润地移动”我忍不住重复了赵云磊的话,捂住腹部,笑到肚子疼。他一边乐悠悠地往嘴里塞薯条,一边得意洋洋地招呼几个同伴出了门,只剩下那个油手印还粘糊糊地粘在可乐杯上。
我用纸巾擦起了纸杯,“赵云磊挺逗的,你别看他平时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真要做起一件事情来,那可是较真的很。”
“你很了解他?”
“也没有,就是突然想起入学第一年刚认识他时,学校开展了一个月的封闭式军训,发生了一些事,那时候你还没来。”
“发生了什么?”
“你真有兴趣知道?”
“吊人味口?”
“好吧,好吧,我跟你讲。”
……..
我记得那个夏天特别热,开学第一天就接到军训通知。军训前我还满怀期待,期待和新同学一起军训,期待着我们的教官是谁?军训开始了我才突然发现,一切期待都是坑啊!我只想每天下雨、教官生病......总之,这该死的军训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就想天天都躺在寝室。那时候每个人都被整得很惨,不过有一个人例外——赵云磊。
教官要我们走正步,他就叫:“教官我要喝水!”
教官说:“不准喝!”
过一会儿他又说:“教官我要擦汗!”
“不准擦!就你事多!”
再一过一会儿,又听见他说“教官我要倒了!”
“不准倒!”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地上躺下一个人,教官当真是“气炸连肝肺,搓碎口中牙”,还不得不叫了四个人分别将他四肢分开抬起来,然后送到医务室去,明知道他使诈,但就是没辙,教官没想到对手这么强悍,只能破口大骂:“个龟孙子的,你怎么不滚去电影学院?”
后来赵云磊就被教官盯上了,有一次他戴耳机被发现了,教官吼道:“把耳机摘下来!”
“什么?什么?听不见!”
“把耳机摘下来!”教官冲着他的耳朵咆哮。
“报告教官,这是助听器。”
“哈哈哈......”周边爆笑声如雷。
教官一把扯下耳机,一看才发现还真是,当即无语,后来无论教官再问什么,说什么,赵云磊只是重复一句话,“什么?什么?听不见!”
“哈哈哈.......”又是一阵爆笑。
那天,我们无端走了一上午的正步。
......
最好笑的还有就是每次解散的时候,教官“解散”的“散”还没说出口,赵云磊已经迈出了一条腿,直奔食堂,堪比刘翔。最后的画面就成了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还有拼命的叫嚣声在空中回旋,“回来!回来!个龟孙子的,你他妈真以为比刘翔跑得快……”
最后有一次,更不得了。
我们这队在树荫下集合,教官像往日一样叫道:“第一排报数!”
第一排理应第一个报数的同学不知怎的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只见同样也站在第一排的赵云磊,一个反手就将旁边的“树”给抱住了。
最怕空气中弥漫的爆笑声,最怕教官突然的生气,最怕..........
这一次事闹大了,教官连日来积累了的怨气,终于对赵云磊发起了总攻,“给我滚出来!个龟孙子的!”赵云磊二话不说,在地上打起滚来。
“个龟孙子的,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赵云磊一个扑腾从地上跳了起来。
“你个龟孙子的,说你怎么了?”
“有种你再说啊?”
“有娘生没爹教的龟孙子,你还‘日’天了!”
这时的赵云磊已是太阳穴青筋隆起,双眼赤红,他抡起一拳就挥了过去.......
很快就听说赵云磊和教官打架的事传到首长和校领导那儿了。后来教官受了处罚,赵云磊也被罚面壁思过写检讨,同时被调到了其它组。
好巧不巧那天傍晚我拉肚子,感觉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去了医务室。医生给我开了药,说是有些中暑的现象,叮嘱我这几天最好只喝粥吃馒头。医生还说近段时间中暑的情况越来越多,要注意多喝水,有一个男生本身就有哮喘,再加上不爱喝水,差点要送去急救。
我一好奇就打听是谁,医生说她只记得那个男生是被四个人手脚分开抬进来的,个子很高。我想那只能是赵云磊了,原来那次他不是故意捣蛋,有可能是身体真得不舒服。
听了医生的话,晚上我去食堂就只拿了一个馒头和一瓶矿泉水,凭医生的病假单特批可以带回寝室。
夏季天黑得特别晚,天边还映着晚霞的最后一抹潮红,云层在霞光间为盛夏翻涌成暑。我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经过教场时,发现远处的草场和树林在夕阳即将完全退去的最后一刻,被映成了一片“红枫林”。我看着眼前的景致,不知不觉就改了道,不知不觉就走进了那片“红枫林”。
等走近了,听见林子里隐约有人的哭声,等再近一些,就看见是赵云磊背对着我,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不住抽泣。我想他不是应该在面壁思过吗?什么时候溜出来的?
但又见他可怜,便想上前安慰几句。没想到还没走近两步,就听见他大声叫唤:“不准过来!都给我滚!”
走就走,我还不想多管闲事呢!那时心中气极,可刚转身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喘声,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我又赶忙退回去,站到他身背后递给他一瓶水。他接过水瓶飞速地拧开瓶盖,一饮而尽,最后还剩下几滴,便将瓶盖胡闹一拧,反手将瓶子向后一扔,砸到我的脚下。
正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食堂这个点肯定是关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又饿着肚子,于是我将手中的馒头戳在水瓶盖上放到他身后便走了。走之前丢了一句话:“即便要低头认错,也不能昂头认输;即便是一只破罐子,摔也要摔出精彩!”
……..
“那他后来知道是你吗?”
“应该不知道,也不必要让他知道。那时我看他怪可怜的,只是想帮帮他。”
在暖目的灯光下,戚宁晨听得很专注,期间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的转换过几次,但每次都忍住了提问,直到我把故事讲完。
“还有后来吗?”
“哦,后来,他去了另外组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硬是给他们那组在军训比赛中争了个第一回来。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他是什么样,你是他同桌,应该比我更清楚。”
“嗯,他确实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
“什么意思?”
“表里不如一,面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但骨子里却很倔强,有点像我二哥。”
“你二哥?就是刚和你一起在电脑城的那个人?”
“嗯。”
“就是在电脑城和我扯皮的那个?”
“是,你生他气了?”
“哪有,我有那么小气吗?”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我印象很深,那晚他言语不多,多半都是我在说。
说完赵云磊和他二哥,很快就没了话题,看他低头喝可乐很专注的样子,我又不知道插什么话好,就再一次让我们陷入了安静。以前这种安静可以很自然,但今天的这种安静会让我浑身不自在,有种社交恐惧症的征兆。
尽管周围响着欢快的音乐,人声鼎沸,但对于有社交恐惧症的人来说,面对这种场合,不能再沉默,而是要去打破。
“宁晨,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有一件事想和你聊聊,只是,呵呵,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对,记得你说找我有事的,说吧,没关系。”透着优雅的笑容,一双冰冷轻柔的眸子深不见底,让人看不清,也捉摸不透,但是我却能明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的紧张。
管不了那么多了,“傻缺”也有不是“怂包”的时候!
“宁晨,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我是一口气飞速念完的,像是中学时代生硬地念完一篇古文,带着慌乱和严肃。乘他惊愕的瞬息,我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要给自己添把柴,才有了认真凝视他双眸的勇气。
他的目光没有及时地做出回应,而是有些羞赧地落在那张熟悉的餐桌上。
餐厅里虽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我仍可以感受到一时凝重的气息,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内被凝结在了空气里。
“你是来向我表白的?”
“不……不……没有……..不是……..”
“那你猜?”他的回应往往让人始料不及,我却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宋晓晓?”
“不可能!”语气有些轻蔑。
我接着又猜了第二个,是年级里非常出名的校花级人物,他笑了,“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那一定是我们的班长——丁莹?”
我瞪大了双眼,期待答案揭晓那一刻的心灰意冷或是……
“怎么这么聪明?你就——”
“啪”得一记响声,借着他的前半段话,我双手击掌打断了他的话,“猜对了是吗?哇,就是她,对吧?是她,对吧?我厉害吧?”我指着他,笑得很是得意,一度失声狂笑,那一刻我是不是疯了。
戚宁晨半晌没出声,只是嘴角轻微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这是他惯用的轻淡笑容,那少有的温暖瞬间消失殆尽,“原来你是替别人来表白的。”
“这有什么关系呢?丁莹多好呀,要不这样,这事就包我身上,我准给你办好。丁莹那边我来张罗,你放心了,我这朋友够意思吧……”
我使出浑身解数去推波助澜,仿佛摇身一变成了红娘,把对方姑娘的好夸大了百倍来描绘。我讲了很多,戚宁晨始终面无表情。顾不上对方有没有在输入,我却源源不断的在单方面输出。我只是想一个劲儿地讲,拼命地讲,把我想讲的统统都讲完为止。
直到听见“好”的一声回复时,我才刹了车,只是这车刹得让我背心骨一阵阵针刺般的寒凉,那颗悬浮的心也终究是沉到了海底。
那天晚上,结束了这个话题后戚宁晨就走了。他是独自离开的,淋着雨,孤傲的背影在霓虹灯深处渐渐消失,直到我的双眼蒙起一道雨帘,看不清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