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当年事
十六年前,Q县。
“小哲哥哥你看!这是我编的戒绳,咱俩一人一个,我带右手,你带左手,以后这就是咱俩的定情信物啦!”
五年级的池灿灿扎着双马尾,头发有些浅棕,在午后阳光下很显眼,她又蹦又跑地过来,手里举着一对蹩脚的红色戒绳。
“哇塞,宋哲!你看这个小妹妹送你定情信物呢!哈哈哈哈将来要不要和她结婚啊?啊?哈哈哈哈……”
宋哲坐在一辆纯蓝色的摩托上,头上带着蓝白条纹的头盔,身边围着几个同样装备的大男生,正起哄地吹着口哨。
此时的宋哲正值意气风发少年郎,他摘下头盔,笑得春风满面,低头靠近池灿灿:
“好啊你个小坏蛋,又逃课出来胡闹?”
池灿灿抬头望着他尖尖的下巴,笑眯眯的眼睛,鼓鼓的具有男性特征的喉结,说起话来一动一动的,她脸有些烫:
“小哲哥哥,给你!”把其中一个戒绳往他手里一塞,转身人一溜烟跑没影了。
一群男生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倚着宋哲肩膀的男生问道:
“艾宋哲,你们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小妹妹?怪可爱的,改天给我介绍介绍呗?”
宋哲扭头,把他的手推下去,道:
“想都别想。”
“是啊,哲哥都收了人家的定情信物了,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当然是留给自己了。是吧哲哥,哈哈!”一群人又笑起来。
宋哲低头看着手里小小的戒绳,耐不住众人起哄,说了句:
“别乱说,小孩子的玩笑而已,不当真。”
太阳下山,有些发暗的小胡同里,宋哲拎着一双球鞋,站在胡同口低头玩着手机。
池灿灿今天因为和同学吵架被老师骂了,情绪比较低落,正背着书包慢慢地走着。
“小哲哥哥。”她招呼打的有气无力,一脸失落。
宋哲抬起头,看是她,把手机揣进兜里,走过去把书包接了过来。
“小灿灿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嗯。”池灿灿声音有些委屈。
宋哲明显的察觉到了,他把书包和球鞋都拎在左手,右手一把搂过她,问道:
“那跟小哲哥哥说说呗,哥哥帮你疏导一下。”
池灿灿对他的动作无比熟悉,每次她难过时,宋哲总是这样安慰她。
她把头往他怀里一贴,哽咽着说:
“今天那个李小鹏,他跟老师告状,说我昨天……”
“然后他就……”
“我最后都……”
“啊,他怎么能这样呢?一点也不绅士。”
“呜呜…就是啊,所以我当时气急了嘛,我就拿了本书扔他,结果老师……”
“奥,那你们老师做的也不对,都没有问清楚原因。”
“呜呜呜…就是啊,那本书很轻的,打人一点都不痛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呜呜。”
宋哲安慰了她一路,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谢谢小哲哥哥。”池灿灿鼻尖还是红红的,哭过后的声音很软。
宋哲把书包递给她,捏捏她的脸颊:“快进去吧,该吃饭了。”
池灿灿点点头,脑袋上翘起一缕呆毛,宋哲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看她进门后,宋哲把手插进兜里,摇摇头,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转身走进了相邻的一栋房子。
少年的心思细腻,对于这个一直粘着他说喜欢他要跟他结婚的女孩子,他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现在,他只把她当妹妹来看。
谁知道呢,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宋哲闭上眼睛,开始期待明天,她会给自己怎样的惊喜。
池灿灿得知这个噩耗时正上着晚自习,刚接触高一的课程把她忙的晕头转向。
“池灿灿,出来一下。”班主任在门口冲她招手。
走廊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她的神情似乎有些焦急:“灿灿,你别害怕,妈妈要跟你说一个坏消息…”
“小哲他……”
“什么?!怎么可能?!小哲哥怎么会出车祸!!到底怎么回事啊!??”
池灿灿双眼发红,没忍住,冲着母亲大声吼起来。
班主任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其他学生还在上晚自习。
池妈妈抱住有些颤抖的女儿,道:“你爸爸已经在医院了,咱们现在就过去。”
池妈妈告诉她,宋哲和他爸爸吃饭的时候吵架,开车回来的路上也一直在吵,发生事故的时候宋爸情绪已经到极致了,最终还没到医院就已确认了脑死亡。
医院里。
宋妈正坐在走廊座椅上小声哭着,池妈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拍着她的肩膀,也忍不住一起哭了起来。
池灿灿去医生办公室找池爸爸,他正与医生沟通着。
她隐约听到“手术”“眼部挤压”“危险”这类字眼,心里不安地直打鼓。
“爸爸,怎么样,小哲哥没事对吗?”
池爸刚出门口就被自己女儿围住,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眼角都忍不住有些湿润。
“灿灿别怕,小哲没事。”
池灿灿知道爸爸在骗自己,她甩开肩膀上的手,崩溃地问:
“到底怎么了!宋哲的眼睛怎么了?!”
池爸有些哽咽:“灿灿,小哲以后,可能看不到东西了。”
看不到……东西了。
看不到了?
池灿灿呆在原地,整个人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茫然地看着池爸,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一样。
池爸走过去搂住了自己的女儿。
宋哲的手术前前后后在医院里折腾了一年,等他完全出院,池灿灿已经高二了。
中间她去医院看过他好几次,但都被他拒绝了,连病房门都没让她进。
池灿灿每次只能把水果交给宋妈,安慰她几句,然后就离开。
她知道宋哲心里难受,接受不了自己父亲去世,自己眼睛受创的悲剧。
从前的他有多阳光明媚意气风发,现在的他就有多阴郁暴躁怨天尤人。
宋哲出院那天,池灿灿在胡同里为他准备了一个小型迎接会,宋哲的朋友们都来了。
她满心欢喜地以为宋哲会像以前一样开心,并且重新振作起来。
但她看到的却是他愤怒羞臊的脸,和摔门而去的背影。
手里的鲜花一瞬间没了生机,从欢呼雀跃到心如死水,池灿灿反应依旧不大,她又一次开始茫然。
宋妈哭着安慰她:“对不起啊灿灿,小哲他太难受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于是池灿灿真的没往心里去,她依旧每天给他送水果或池妈煲的汤,偶尔一束夹着小纸条的鲜花。
宋哲没有任何回应,他整天整天的不出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宋妈向他的大学申请了休学,学校允许他在家里完成大四的学业。
高二的课程很多,池灿灿每天都过得匆匆忙忙,每次天不亮就坐校车去学校,等晚上天黑才回来。
渐渐的,去看宋哲的频率变成两天一次,五天次,一周一次,到后来为了一次联考,她一个多月都没去看他,直到高二放暑假前夕。
那天下着大雨,七月份的空气有些闷热。池灿灿买了一捧玫瑰花,打着雨伞,敲着宋哲家的门。
她知道今天宋妈去店里了,家里只有宋哲一个人,她非常想让他像小时候一样心疼自己,不舍得她在外面站着淋雨,有些道德绑架似的,迫使他给自己开门,她想单独和他好好聊一聊。
于是她就在门口外站着,从早上十点,一直到下午四点。
天已经晴了,她的手敲门敲的又酸又痛,再也拿不住那捧玫瑰花。
于是她把花扔了。
第二天,池灿灿坐火车去了省重点H市的一所寄宿制高中,高考前没再回来。
时间过得飞快,这几年,她考上了重点大学,在H市签约了一家不错的公司,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作家,赚了一些钱,在H市买了一套两室的公寓。
谈过几任恋爱,却好像从没为谁动过心。
慢慢地,她回Q市的次数越来越少,连过年也是把父母接到H市过。
而宋哲,眼睛经过不断的康复治疗,从一开始的完全失明,到现在已经有光感,可以看到百分之三十的模糊轮廓,基本生活问题不大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逐渐与自己和解了,岁月过后,很多事情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晚上不再从噩梦中醒来,不再梦到父亲死前的双眼,也不在纠结自己的未来。
一切都在恢复,他渐渐回到了当初那个被邻里相亲夸赞的宋哲,待人温和,处世恰当。
他在Q市开了一家书店,经常可以从邻居口中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他很多事情他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却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当初拼命纠缠自己的小丫头,那个喊着自己小哲哥哥说要嫁给他的小丫头。
听说她这次又有签售活动,他知道自己不该去,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