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刚过丘归开始收拾东西,听见身后有凳子滑轮的响动,朱粲滑了她身边问道:“走么?”低声回答一句“嗯”,偷偷溜一眼厅里还没走的人,婧婧仿佛正忙,经理是要将她看着的,不过既然眼前这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大高个儿显得是那样无所顾忌,她便觉着了安心,大方地跟着人家。
上了车,又是那好闻的皮质香味,却不见了那绿头发的妖精挂件,看向操控台,好在小虎仍安稳地趴着呢。问说怎么把妖精不挂了呢,朱粲就发动车子,一面打方向盘,一面看后视镜,回答说陈年旧物,早想取了,一直忘了而已。
车子开了大约一刻钟,到一处商场的地下车库停着,两人下了车再乘电梯上到二楼,丘归看见面前是一家海底捞。虽没有吃过,可她知道这个店的价位有点高,想到人家头一次请客就请这样贵,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原以为是两人在公司旁溜达溜达,找家小店就行了呗。想说换一家,又怕给瞧不起,说她寒酸。便不自觉停住,朱粲回头看她,问说怎么了,走呀。丘归把人家看着,有点儿眼巴巴的意思。那给她看着的人想一想,仿佛了解,笑起来,回了她边上凑着她耳朵小声说出四个字:“来日方长”。
其实也不知这四个字该作何解释,可你只听着他说话时的声调,看着他看你的宽宽厚厚的眼神,还有他在你面前笃定地等着你的姿态,你便莫名地放下了心来,安心了,可以走过去,随他去哪都跟着了。
进了店里坐下,朱粲拿着平板点菜,问丘归要怎样的锅底,服务员推荐说喜欢辣可以点麻辣底的。丘归说要一个鸳鸯锅吧,万一我也觉得太辣,可以换个清淡口味。朱粲笑着将她看一眼,一看她便脸红,给窥破了心境似的(况且那笑话人的人生得那样帅,又这般取笑的坏表情,实在叫人难以招架呀)。朱粲点了菜,将平板递给丘归让她也点些,丘归看看觉得菜已经很够,就只加了份牛肚和腐竹。
因觉着热,丘归便把敞开的大衣给脱了,整齐地叠放在一边,朱粲原本就是脱了羽绒服,穿着件黑色开襟毛衣的,看见丘归脱了大衣,便也把毛衣脱了,只剩一件白衬衫。丘归问说觉得这样热么?对方笑说:“那有什么办法,我对面一个小朋友,穿着浅色的毛衣吃火锅,等会她肯定要弄脏衣服的,她脸皮又那么薄,肯定要不好意思的,我又怕她闹别扭,只好准备陪她一起脏了。”
丘归听见他这一长串的回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浅绿色毛衣,就已经不好意思了,笑道:“那好,等会我要是弄脏衣服了,你可不准一个人干净。”
“这简单,我现在就去泼一点果汁,你可以放心了吧?”
两人就着这无聊的话题,稀里糊涂地笑着,直到服务员来上菜了才想起还忘了拿酱碟,于是朱粲看着东西让丘归先去拿,自己去时又稍了两杯梨汁回来,让她先喝着,不合口味了再换。那一个虽嘴上说不要小瞧了他吃辣的能力,筷子却只往菌菇锅里探,丘归逗他,要他尝一块辣锅里的肥牛。结果见着一张大红脸,额上全是汗珠子,将丘归吓一跳,心里很后悔。朱粲也从旁边镶嵌的装饰镜里看见自己的模样,笑说露馅了,自己少有这么好的血色,倒是之前有一次踢球将脚扭伤了,那样子可以和现在比一比。丘归便问他是否喜欢运动,回说当然,什么运动他都喜欢,而且现在还在小区的足球队里踢着,周末基本都有活动。丘归又问他不是爱打游戏么,感觉一般玩游戏的男生都不大喜欢运动,朱粲便笑她少见多怪,况且他玩游戏是在大学到刚毕业那一阶段,现在那游戏已没落了,自己也就偶尔上去找找从前的感觉。又反过来猜测丘归,说她这笨手笨脚可怜巴巴的样子,肯定是既不爱运动也不喜欢社交,就是个刚出社会正胆战心惊的小宅女。丘归给他说中,撅嘴表示不服。人家又猜她肯定是有时间就躺在床上刷手机,刷抖音是不是。这不对,丘归反驳说自己讨厌抖音的强推方式,看得她头晕,所以从不玩抖音,一般就看看B站或者网上找点新闻。朱粲便说果然是个喜欢二次元的小宅女。丘归笑他又错了,自己并不爱动漫,只是在站上看看小猫小狗小鱼而已。朱粲便说自己的爷爷在老家宅子里养了一缸很古老的绿水,里头的鱼苗他从小眼看着长大,现在有一些已长得跟哥斯拉似的,在那混浊的绿水里沉沉浮浮,看着有些怕人。丘归却喜欢,说这正是现在流行的古法养鱼呀,只可惜她没有合适的场地养不了。朱粲说这简单,哪天我带你回老宅去看看,喜欢你就捞几条,这些鱼其实是爷爷的宝贝,一般可不敢容易捞。又絮絮叨叨说没听过什么叫古法养鱼,那水可脏得很,他不喜欢,丘归要是喜欢,他可以帮她弄一玻璃缸,打上气泵,加上过滤系统,看着就又干净又漂亮。
之后丘归就走神了,看着眼前这唠叨的家伙,才发觉自己竟已完全抛去了一个钟头之前的疏离和羞涩,仿佛同这人已熟识很久,可以无话不谈呢。你看他呀一面自己吃,一面帮她捞菜,脸蛋是红突突的,嘴唇也是红突突的,那眼神兴奋得贼亮,这人估计已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帅哥,将那一套冷冷淡淡的架势不知给丢到哪儿去了。
正胡思乱想,就“呀”的轻叫起来,因自己的一只耳朵被对面的人隔着桌子伸过来的一条长胳膊给提住了,那人提着她的耳朵,笑说你想什么呢,我说话你一点不专心,拎起来给我罚站。之前是自己的脑袋,现在是耳朵,这个人可真是越来越动手动脚了,可是...她喜欢。便冲着那捉住自己耳朵的家伙放肆地笑,丘归并不是个善于装腔作势的人,并且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可就知道自己一定正笑得很可爱,很乖巧,很活泼...她知道自己在撒娇了...原来她竟可以这样自如地撒娇呀。
她撒娇,对面的人就呆住,爱宠的,不知该如何似的...更伸了两只胳膊过来,一只胳膊提她一边耳朵,轻轻提着,念叨着:“好像只兔子啊,我来把这对耳朵拔高一些,从这儿,拉到这儿。”那柔软的手便从丘归的耳垂一路揉捻至耳尖,再轻轻放开。丘归感觉着他手的温度,和一种陌生的痒酥酥的触感从耳朵那儿传染过来,叫她的脸倏地烧起来,连眼眶都突突地跳。对面的人便看着了什么滑稽似的笑出来,靠回他自己的椅背,丘归便知道这会儿自己的模样肯定是可笑的,可她不讨厌他的取笑,在这个人面前,无论怎样她仿佛都很放心呀,所以你笑吧,笑吧。
吃完了火锅,出门前又给问道要一只冰激淋不,要呀,于是一人拿上一只甜筒。却找不着来时的电梯了,就说先出商场吧,其时已过凌晨,那路上便车辙寥落人迹罕见,许多店铺都已关闭了门户,虽不至黑灯瞎火,却也弥漫着一种深夜才有的阴湿和孤寂味道,况且气温低得很,丘归便想,若不是有这人陪在自己身边,这孤夜的滋味怕是要叫她恓惶得很呢。
两人找寻着车库,听见朱粲问道:“你怎么两只手拿冰激凌,不冷吗?”丘归有点儿莫名,回答说:“刚从店里出来,身上暖和着呢,不冷呀。”可是人家不同意,说“不行”,强从她的冰激凌上夺下一只手来,叫她只能单手拿着,那给人抢去的手呢,便给攥着揣进了那羽绒服的兜里,转眼,丘归便感觉自己的手与另一只大手十指相扣着了,那口袋里太暖,那握着自己的手也出乎意料的柔软,便奇怪的路也不大会走了,左脚差点绊到右脚,踉踉跄跄的。
“你的手怎么这么小,我好像握着一个婴儿的拳头。”牵着她的人悄悄笑说,说着用自己的大手将丘归的手捏成只拳头,再整个包住,更笑得欢快,仿佛捏着这一小团叫他感觉很新奇。
就看到了车库大大的“P”字标识牌,领路的人说“在这儿”,后面跟着的人没提防他停顿了一下,“哎哟”一声撞在了那胳膊上。前头的人便笑她迷糊,说要是让她开车,肯定是个马路杀手。后面的小人儿不服气,说都怪你急刹车。前头的人笑说,好,怪我,怪我。后头的小人儿满意了,揉着自己的鼻尖,看着面前这个高高个儿,笑着的家伙,看见他从鼻尖到上唇这一块儿都给冰激凌吃得发红,好像小孩刚擤过鼻涕似的...
这张脸就忽然严肃了,放大了,就近在眼前了...
丘归就摒了呼吸,脑内轰轰地响...想不到他的唇是这样的软...
最后当她给放开时,听见那高个儿俯下身来,在自己的耳边轻轻说道:“啾啾,我要做你的男朋友。”
那下头的小人儿呢,早已是昏迷梦游的状态了呀,哪里拒绝得了?却见自己菠萝味的冰激凌球已掉了地上,忽然想到这个人呀,刚才为什么要买冰激凌,为了让她在冬天里尝一尝草莓味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