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这车，真帅气啊”，高原转头对翥慢说，“你还记得不？上次，下大雨那次，你第一次来那次，也是这样一款车送你来的”。

　　翥慢哭笑不得，看来高原这哥们，真是大线条，对于龚颂这个人，虽然二人见过，但是却没有任何印象。

　　看来上次翥慢因为贾律师男友而攒局喝醉酒那次，高原来接，估计在紧急状态下，对于在场的龚颂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龚颂却记得高原，和翥慢行为亲昵，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关键是，每次出现都让自己不爽。

　　这次尤为不爽，这个人，真是太多余了！

　　让自己不爽的人竟然无视自己，龚颂刚想把之前的这两次交锋好好念叨念叨，贾律师忽然提问：

　　“龚先生，准备接受谈话的那些人你都通知了么？”

　　“哦，哦，通知了”龚颂开着车，思绪从后面这两个人身上转移到了业务上，“您那谈话提纲我早就给他们发过去了，他们昨天反馈说都已经准备好了”

　　“嗯，那就好”，贾律师说，“这次尽调不复杂啊，怎么您还亲自来了？怎么？对我们不放心啊？”

　　“哪啊，我这不是怕那些下属们对你们服务不周么？再说了，于私，我以前在嘉言市上的大学，路和城市都比较熟，也好久没回去了，也借这机会看看故人故景，于公，这家公司老爷子想让我以后接管呢，我也跟着你们，看看情况，了解下，好心中有数。”

　　“嘉言市？”高原对翥慢说，“你本科也是那啊！”

　　“嗯….”翥慢点了点头，并不想多说。

　　“哇，你和龚总是校友吧？我记得，嘉言市只有这么一个大学”，高原有点激动过，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巧合，“龚总，您哪年入学的啊？学的是什么专业？”

　　“哦，上次我和翥慢已经盘过道了，我俩一届，但不是一个专业”

　　“哎，可惜了，要不还能叙叙旧”，高原的语气充满了惋惜。

　　翥慢真想锤这个二货几拳，拿出手机，装作在处理消息。

　　龚颂也有点沮丧，看来翥慢，和高原，认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提到过自己，不过也是，自己这个身份，怎么提呢？如果提，又从何提起呢？

　　“嗯，龚先生亲力亲为，柏总有您这样的乘龙快婿，后继有人啊！”贾律师夸赞道。

　　说到这个，龚颂有点尴尬，不过既然已经聊到这里了，龚颂接着话茬说，“哪里哪里，不过，采棉最近总是惦记米律师呢，总是说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约你吃饭逛街呢！”

　　龚颂瞄了一眼后视镜，翥慢看了一眼高原，高原已经在看手机上的新闻视频，也没关心他们在聊什么。

　　“嗯，最近太忙了，回头有时间了我会单独约采棉的，替我给她问个好，下次换我约她啊”，翥慢回应道。

　　龚颂听闻有点悲凉，之前那么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却疏远地似乎二人之间隔着太平洋，而且，细琢磨，每句话都透露着客套。

　　对于成年人来说，“下次”就等于“再也不会有下次”，“等我有时间”就等于我不会有时间，说了“回头”之后，就彷佛这个人落了枕，再也回不了头，更值得回味的是，“我会单独约采棉”，便意味着和你龚颂没有关系，你不用参与，“下次换我约她”的意思就是你们不用主动约我了。

　　龚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贾律师本身也不是健谈的人，整个车里只剩下高原看视频的声音。

　　“哇，慢慢子，你快看这个新闻，有意思啊！”高原凑到翥慢身边，把屏幕放在二人身边。

　　翥慢内心很感谢高原这时候的无意识的参与，虽然新闻她也不感兴趣，但是总比沉默不语要好太多，翥慢看起了新闻，和高原边看边小声讨论。

　　两个人看着聊着笑着，高原时不时在后视镜看到这一切，气的伸出手打开了收音机，并且调大了音量。

　　两个半小时，便到了嘉言市。

　　车直接就开进了一个公司，翥慢看见门口大墙上镶着几个鎏金大字，“嘉言市育羽织布厂”。

　　翥慢提前看过材料，柏总的农产品公司越做越大，想着兼并收购一些上下游公司，育羽制衣厂是购买棉花之后，经过很多工艺，比如通过抓棉、开棉机、混棉机、细纱机、筒子机等，最终做成纱线，再把纱线卖给织布厂加工成布匹。

　　翥慢之前从未接触过农产品、棉厂之类，之前也好奇过类似的问题，棉花怎么能变成衣服呢？这是第一次来，觉得分外新鲜。

　　早有一行人等在门口接待了，龚颂一行人下了车，大家热情地攀谈起来。

　　为首的是一个有点胖乎乎的中年男性，大概是五十多岁，人称唐总，另外一个比较显眼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姓冯，很开朗，说话声音大，且说话的时候总是含笑，翥慢看着她总是不自觉地和王熙凤联系到一起，听介绍，冯女士是这里的大内总管兼销售总监，还有其他几位，翥慢印象都不太深刻了。

　　在唐总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二楼的会议室，大家分别落座后，唐总首先发言，对龚颂、对贾律师，当然也包括翥慢和高原进行了热烈的欢迎，

　　并且极近夸人之能事，绘声绘色，对四个人进行了恭维，唐总毕竟是在商海里沉浮多年的，夸人并不是只是简单的“优秀”“帅气”之类，而是结合具体的事例，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把人夸奖的很到位，但是又不突兀。

　　比如夸贾律师，“不瞒你们说，这么多年，因为生意和个人的关系，律师我也接触了不少，但是说实话，我对这一行总是爱不起来，这些律师，每次吃饭话总是话说的很大，吃完饭，一办事，都歇菜，这次提前知道贾律师来，真的，今天有龚总在这，咱们也是一家人，不说虚的，当时我根本不以为意，觉得无非还是走过场，没想到啊没想到，龚总把贾律师写的尽职调查的流程以及需要我们准备的事项发给我的时候，我就惊呆了，真的，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份，以前的律师，别说提前和我们沟通了，事后都不见有反馈，当时我就觉得，不愧是大城市的律师，今日一见，这贾律师带领的律师团队，这形象、这气质，就是专业！敬业！我们龚总，就是看人选人准，要不说呢，遇到柏总、龚总这样的良主，是我们育羽、也是我个人的荣幸啊！”

　　这一通话，说的情真意切，说的有前有后，有因有果，有对比、有反差，不仅夸了贾律师，也夸了柏总和龚颂，也夸了翥慢和高原，翥慢心理赞叹，这就是说话的艺术，毕竟也不禁自己笑话自己，这被拍、被夸奖，果然听了心理舒坦啊。

　　话不多说，开始进入今天的正事——尽职调查。

　　关于尽职调查，翥慢这是第一次，但是来之前贾律师已经给自己讲了尽职调查的意义、目的、流程、注意事项等，这次带翥慢来，两人也进行了分工，贾律师自然是主导，比如负责整个流程的对接、把关等，翥慢负责具体执行以及做一些边角工作，比如记录、整理材料、拍照等。

　　首先第一项便是查看育羽公司按照贾律师材料清单准备的各种台账，有公司的设立批准文件、营业执照、公司章程、年度检验等文件，历年历次的工商变更登记等材料，贾律师说查阅这些材料主要是考察育羽公司设立、存续、变更的合法性，还看了公司往年的审计报告、验资报告等，以便对该公司的财务有所了解，翥慢还注意到贾律师在看材料的时候，还特别注意看董事会和股东会决议这些材料，贾律师也提前告诉过翥慢，通过这些决议，能够看到该公司主营业务和董事、高级管理人员是否发生重大变化，实际控制人是否发生变化，这些变化对公司所造成的影响。

　　为此，翥慢在来之前还特地学习了下公司法，了解了很多知识，比如股东是公司的所有者，董事会是股东授权管理公司的机构，股东会和监事会的职权不同，比如股东会的职权都是决定公司重大事项的，比如经营方向、投资、解散等，具体说来，能决定公司的经营方针和投资计划，能审议批准公司的年度财务预算方案、决算方案，能对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清算或者变更公司形式做出决议等，而监事会主要是对股东会负责，具体是执行层面，比如召集股东会会议，制定公司的年度财务预算方案、决算方案、决定公司内部管理机构设置等，这些知识，在翥慢准备司考的时候，都是强硬灌输到脑海中的，考完试便不留痕迹了，但是现在，真正在工作中运用上，真正在一个公司，看这些台账、看这些文件，这些法律条文，能够和眼前的公司真正对接、挂钩上，翥慢感觉，这些书上原本自己认为是生硬的法律条文，就这样，鲜活起来。

　　翥慢觉得，自己的法律思维也鲜活起来。

　　难怪老师和律师前辈们经常把美国著名首席大法官霍姆斯所说的那句名言挂在嘴边：“法律的生命力，不在于逻辑，而在于经验”。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文件，翥慢注意到，有公司财产的属性证明，比如土地权证书、不动产权证书、车辆产权证等，还有最近这几年公司与其他公司所签订的合同，根据合同数量来看，育羽公司最近这两年业务还算可以，还有一些凭条，比如对外债券、债务的凭证等，还有公司的一些荣誉或者是优势，比如公司的商标权、专利权等，这些材料，看的翥慢和高原是眼花缭乱，但是贾律师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看材料，眉头紧蹙，时不时在本子上做简单记录，顺手也对这些材料进行了分类整理，也时不时吩咐翥慢和高原找其他相关材料，让育羽公司的人补充其他材料。

　　龚颂刚开始还在旁边观摩，当然，主要是观摩翥慢，翥慢留在龚颂脑海中最深刻最迷人的样子应该就是当时翥慢准备考研，天天在自习室学习的样子了，那个时候，翥慢决心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下自己的命运，现在几年过去了，翥慢的发型变了，气质变了，但是，专注东西时的散发的迷人的气质还是没有变。

　　看完了准备好的台账，贾律师和育羽公司的部分领导、员工进行谈话，翥慢负责记录，高原负责拍照，翥慢注意到，和每一个人谈话的内容不同、侧重点也不同，但是问的问题都是与育羽公司的实力、管理、资金有关的问题。

　　比如贾律师在问育羽公司的销售部部长时，主要的问题包括向他询问育羽公司的优势、劣势，有没有其他公司无法仿效或者是复制的经营资源，比如人力、技术、企业文化、销售模式或者是其他核心竞争力，育羽公司有无存在问题，将来如何开拓，如何扩大销售量，长远发展战略是什么，贾律师还查阅了公司近两年对外签订的商品买卖合同。

　　在问育羽公司财务部负责人时，主要是问公司有无存在较大偏差同行业平均水平的财务指标，有无异常的财务指标，公司应收账款、其他应收款是否按照规定提取坏账准备，提取是否充分，存货是否真实、完整等，翥慢大部分都听不懂，只能马不停蹄地记录，有些涉及到财务的专有名词她并没有听说过，又不敢当场问贾律师，怕让育羽公司的人觉得自己这个团队不专业，在一旁的龚颂注意到了翥慢的窘态，不做声地坐在了翥慢旁边，碰到专有词时便打在手机上，然后递给翥慢看，翥慢感激地向龚颂笑了笑，是啊，龚颂懂这些，他跟着岳父、跟着采棉已在商场上沉浮了几年，况且，本身也是市场营销专业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