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也尴尬地笑了，高原说，嗨，这猪崽子，你也了解的…

　　娉婷点头。

　　两个平时依靠翥慢才有连接点的男女，突然没有了连接点，共处在一间房间里，两个人都觉得这氛围有些尴尬。

　　娉婷想了想，用“工作”先打破沉默，“你那个质证意见…”

　　“哦，在我这呢，今天真是特殊情况，不好意思啊…”

　　“没事，那我一会拿回去吧，省的你跑了”。

　　高原嗯了一声，娉婷似乎也觉得如果单纯站在工作的角度，自己作为法院一方可能过于主动，于是娉婷加了一句，“主要是今天需要把判决写出来…”

　　“嗯，都说你们法院强势，我反而最不羡慕的就是你们，尤其是基层，压力太大…”高原也没话找话。

　　娉婷一看，果然高原懂我，以前自己发牢骚的时候，非法院人都会说，法院多好啊，有权力有人脉，法槌一敲，钱包拿来，娉婷知道，也许是部分法院人没有守好底线，给了民众不好的印象，但是像娉婷这样的绝大多数，也只是为了法治理想，兢兢业业地办好每一个案件，重点是，以前的办案量总量每年可能只有几十件，现在却几百件，以前的法官只需要办案，现在却有各种指标、会议、报告等。

　　娉婷说，是啊，我们的圈子也很小，工作太忙，女法官很多都顾不上家，很多女法官都找不到对象…

　　娉婷想通过这个话题打探下高原对于这个问题，同时也是对自己的看法。

　　高原说，那以后我也留意下身边的优质单身男，如果有好的，我和你说。

　　娉婷心里的小人在大声疾呼，笨蛋啊，我说的找不到对象的就是我啊，你就是这个优质男啊…

　　对话似乎无法进行下去了，娉婷觉得有些局促，她偷偷看了一眼高原，高原眉头紧锁，眼神放空，手里的筷子在机械地夹着菜，送到嘴里，娉婷看着高原，食不知味，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多多你还记得么？现在还天天学习呢，不过我们有时候鼓励她吧，有些苍白，你要方便了，帮我们鼓励下，毕竟你是研究生，说的话更有说服力”，娉婷努力找话题。

　　“嗯”，高原嗯了一声，说好的。

　　娉婷心想看来高原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要换个别的话题。

　　“主任叫我？”高原还在想翥慢刚才走的时候说的这句话，主任是真的叫她么？主任？哪个主任？义主任么？还是郁主任？

　　应该是郁主任吧，叫她干嘛呢？想她了？

　　高原心里有些发酸。

　　娉婷打破沉默，哎，你看翥慢这…有时候神经兮兮的…

　　娉婷注意到高原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谈话上，高原说是啊，是啊。

　　娉婷说，上大学那会就是这样，有时候上着课，你一转身，她人就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溜了，你以为她有啥重要的事呢，结果下课了一找她，原来她在教室楼门口蹲着看了两个小时的蚂蚁…

　　高原也笑了，是啊，研究生那会，别的女孩都是化妆啊玩游戏啊谈恋爱，她倒好，拉着我往大山里去，也不知道从哪认识的当地农民，和他们一起种树栽花啥的，一个夏天，晒得我俩黑黝黝的。

　　高原内心一咯噔，说到谈恋爱，翥慢讲过她在大学的时候有一个男朋友，后来三观不合分道扬镳，但是很少讲过程和细节，高原每次和娉婷他们见面，都是翥慢在场，现在翥慢不在，可以从娉婷这里知道更多关于翥慢的过往。

　　高原忍住头疼，递过话头说，听翥慢说过，后悔大学时候光顾着谈恋爱了，耽误了三四年。

　　娉婷说是啊，不过哪止耽误三四年啊，没准这往后还要耽误呢。

　　高原听了惊讶不已，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以后还要耽误，高原想听到更多的消息，强忍住不知情的表情，假装也知道内情似的说，哎，这事闹得。

　　高原爱听相声，除了让人愉快、让自己也幽默之外，高原从相声中学到了很多沟通的技巧，比如在聊天的时候，如果自己的角色只是倾听，那么就要像捧哏一样，说一些承上启下、说了和没说的话一样，比如“谁说不是呢”“嗨，可不就是嘛”“这事闹得”“哎，有啥辙啊”“呦，你看看你看看”…这样既能让对方得到认同感，又能让对方有兴趣继续讲下去。

　　“是啊，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又遇见龚颂了”，娉婷果然继续说下去，感慨道。

　　“啊？？”高原惊讶不已，腾地一下站起来了。

　　啥？龚颂？柏氏公司那个？采棉未婚夫那个？

　　娉婷噗嗤笑了，指着高原说，你看你，一个大男人也是喜欢听八卦，刚才病恹恹了，一说到八卦，眼睛都亮了。

　　哎，不对啊，娉婷也惊讶起来，捂住嘴，“你不知道嘛？翥慢没和你说么？你俩关系那么好”，娉婷吓一跳，完了，自己是不是说漏嘴了，合着高原不知道啊。

　　高原低下头，把脸凑到娉婷面前，激动地双手摁住娉婷的双肩，看着娉婷说，你说翥慢的前男友是龚颂？

　　娉婷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也吓傻了，高原英俊的脸近在眼前，他皮肤上的一些毛孔都清晰可见，鼻息似有似无的吹佛在自己的脸上，双眼皮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更要命的是，两只手虽说是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但是娉婷感受到指甲有些嵌进肉里的轻微痛感，自己胳膊上的感觉一下在所有的肢体感觉中最为突出，这对于好久空窗期的娉婷来说，至为致命。

　　娉婷在心里向翥慢道歉，翥慢，对不起啊，我要见色忘义了。

　　娉婷说，“啊，我以为你知道呢，这我不能和你说，说了翥慢会杀了我的”。

　　“没事，我不会让她杀了你的，如果杀了你，我给你陪葬，你快说”，高原说。

　　这句话，在娉婷听来，变成了情话，你看看，高原愿意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总觉得翥慢和高原关系太过于亲密，就算不是男女朋友，我也有些妒忌，趁着这个机会，把真相告诉高原，让他保持距离吧”，娉婷这么想着，于是就把自己记得的，关于翥慢在大学和龚颂的恋爱、毕业后的相逢以及现在的进展和盘突出全告诉了高原。

　　高原听的整个人都呆住了。

　　和自己经历的联系到一起，高原刹那间都明白了。

　　接翥慢的那天，那个橘色的越野车也许并不是偶遇；

　　和龚颂、翥慢去他们的学校时，原来自己是他们在回忆二人世界之外的多余者;

　　出差时的酒店，是龚颂为挽回的精心安排；

　　电影票的座号，并不是随机生成…

　　高原的头更痛了，就像在破案，在最后的关头，有人揭示了谜底，作案人就是你最想不到的人。

　　难怪总觉得龚颂看翥慢的眼神有点怪，还以为他对她有点意思呢，这岂止是有点意思，这俩可是在一起互相缠绕了好几年的藤啊。

　　翥慢对龚颂什么想法呢？他俩还一直见面，说明翥慢还是舍不得他吧，毕竟是初恋，但是采棉又怎么办？她知道么？

　　翥慢舍不得他，但是郁芮呢？翥慢已经有男朋友了，难道翥慢脚踩两只船，郁芮是不是也不知道这个事情？

　　翥慢到底对自己隐瞒了多少事情？或者是，翥慢向大家，隐瞒了多少？

　　但是，不应该啊…不至于啊…

　　高原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更感觉头痛欲裂，手中的筷子也掉落到地上，娉婷一看吓坏了，赶紧搀扶着高原，把高原扶到床上，让高原躺下。

　　“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娉婷关切地问。

　　高原摇摇头，说，“没事，让我休息会吧”，然后把头扭到一边，闭上了眼睛。

　　娉婷明白这是“不送”的意思，娉婷其实并不想走，她还想这样静静地陪在高原旁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尤其是现在，娉婷的手搭在了高原的被子上，虽然隔着被子，但是娉婷也很满足。

　　娉婷想对高原说很多，想说对他是一见钟情，想说自己对他的爱恋，想说他的短信安慰了自己，想说他的一些举止温暖了自己…

　　最想说的是，我喜欢你。

　　但是，但是…

　　看着高原现在难受的状态，娉婷想还是再等等吧，可是又觉得这样仅有两人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于是娉婷酝酿了下情绪，轻声说，

　　“高原，我喜欢你，如果有可能的话，请考虑下我”。

　　高原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

　　娉婷有些黯然，几滴眼泪从眼角划过。

　　娉婷又看了看高原，转身离开房间。

　　房间里又只剩高原一个人了，高原知道娉婷离开了，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此刻的他，身体难受，心里更难过。

　　他始终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翥慢的前男友是恭颂，现男友是郁芮，而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高原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去面对翥慢，更不知道的是，怎么去面对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

　　因为高原从刚才娉婷的告白中，意识到，自己对翥慢的感情，并不像自己一直所想象的是男女之间的纯友谊，而是，另外一种，是爱情，是温和的爱情。

　　是的，温和的爱情，并不像自己所设想的爱情，电光石闪、激情燃烧，而是一种细水长流、心底惦记，把对方已经镌刻在心底的那种爱，因为这种爱，产生于长期相处之中，在陪伴中逐渐滋长，因为有着“友情”的外衣做掩护，所以已经深陷其中的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也是爱情表现形式的一种，反而是不基于“肉”而产生的“灵”。

　　尤其是高原在听到娉婷说“喜欢你”的时候，高原并没有觉得欣喜，也没有觉得幸福，反而觉得是负担、是苦恼，他闭着眼，在想，如果这句话是翥慢说出来的呢，自己的反应是什么？

　　应该是开心地叫出来，然后紧紧搂住翥慢，拥吻她，甚至直接扑倒在床上…

　　这些，是高原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自己竟然会对翥慢有想法。

　　高原觉得发烧的身体更烧了。

　　身体不会骗自己，但为什么以前身体会骗自己？因为以前，自己的心先骗了自己。

　　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在第一眼就想去帮助翥慢，解释了为什么就爱时时刻刻和翥慢在一起，解释了为什么会关注翥慢的一切，解释了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愿意第一时间和翥慢分享，解释了为什么在看到郁芮搂着恭颂时候的心痛，解释了为什么知道恭颂是翥慢前男友时候的嫉妒…

　　这些，都说通了，便都有了答案。

　　高原在心理骂自己笨蛋，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对翥慢的感情是爱，现在有了郁芮，有了恭颂，自己错过了对翥慢表白、和翥慢在一起的最佳时机，如果在研究生期间，高原和翥慢表白呢，那时候，没有第三者，没有第三人，现在，可能两个人都在一起过三周年纪念日呢。

　　但是，也许没有郁芮和恭颂的出现和刺激，高原可能也不会明白自己的感情。

　　感情就是在争夺中渐渐清晰明朗。

　　高原把被子一把蒙住头，怎么办怎么办，心中装着这么多秘密，装着这么多翥慢以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装着这颗燥热跳动的心，以后怎么面对翥慢。

　　高原想打电话给翥慢，想去单位找翥慢，想给翥慢写邮件，想见到翥慢…无论哪种形式，高原都想告诉翥慢，自己喜欢他。

　　但是这样不妥不妥。

　　朋友还要不要做？翥慢已有的感情还要不要？

　　这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让翥慢为难么？

　　高原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把这份刚被“觉醒”的感情，细细地收纳在“心”这个小小的盒子中，小心地包裹起。

　　如果真爱她，就要以她喜欢的方式，她喜欢的方式，就是“我不在意”的方式吧。

　　高原又起床吃了退烧药，昏昏沉沉睡去。

　　梦里，自己和郁芮、恭颂站在一起，在办公室门外等待，三个人为了争夺一个心仪的岗位，明争暗斗。

　　办公室门开了，面试官坐在上面中间的位置上，三个人一看，都呆住了，面试官竟然是翥慢！

　　三个人，本来还能尽量平心静气地谈话，一看到翥慢，都激动起来，三个人大打出手。

　　高原多么希望翥慢能过来帮自己啊，但是翥慢，就在位置上安静地看着大家，温柔地笑着，什么也不说。

　　高原最后打赢了，走到了翥慢面前，看着翥慢，翥慢也看着他。

　　高原问，“男友之间有没有纯友谊”

　　翥慢回答，“有啊”

　　“有没有亲密的友谊？”

　　“可能没有吧”

　　“对啊，友谊会有，亲密的友谊咩有，亲密的友谊一定是其中一个人没有说出爱，咱俩之间，是你爱我么？”

　　“不是啊”

　　“那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了，我爱你”。

　　高原说完，不敢看翥慢的脸，翥慢也没有说话，高原很紧张翥慢的回答，然后，梦醒了。

　　第三天，高原身体恢复地差不多了，上班了。

　　高原在工位上看到翥慢，明显地感觉到，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高原强装自然地对翥慢说，我躺了两天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不来看看我？

　　翥慢冷淡地说，我出差了，再说，你那不是有娉婷么？

　　说到娉婷，高原不再讲话，翥慢的过往可是娉婷给自己抖落的，可别说漏嘴了。

　　对了，自己还没拒绝娉婷的告白呢，可是怎么拒绝呢，又想不出来合适的方式，算了，反正那天自己也是闭着眼，就当没听到吧。

　　翥慢看见高原不说话，神情有些剥离，以为是在回忆这两天和娉婷的相处呢，翥慢深吸一口气，不再理高原。

　　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两天，可能...可能都发生关系了吧...

　　旁边的小白捅了捅高原，哎，翥慢怎么了，这两天，每天黑着个脸，你惹他了？

　　高原说，没啊，我都没来，我怎么惹她？

　　高原想到郁芮，于是说，前天主任叫她干活，是不是郁主任惹她了？

　　小白说啊，不可能啊，郁主任这几天出国了。

　　高原哦了一声，心里竟然很开心。出国好，出国好，出地球、去外太空最好。

　　对了，小白说，快实习律师面试了，你记得也准备下啊。

　　高原说哦，对，那估计翥慢是为这个烦心吧，毕竟也算是考试吧，多少也有压力。

　　翥慢这两天工作状态确实有点心不在焉，为即将到来的实习律师面试，也为龚颂和采棉的婚礼，还有一种，连翥慢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情绪，有些低落。

　　翥慢正在神游，展策律师经过翥慢工位的时候喊了翥慢一句，有空不，过来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