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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一人

十月纳禾嫁 小小筱禾 11540 2024-07-06 16:16

  2010年XZ A城

  出现在你面前

  三十岁的筱禾,看着镜子中那个自己,面容安静,目光聚集,一枚辫子用圆点布艺皮筋斜斜扎在脸的左侧,几缕碎发散乱地打在脸上,依然清瘦的身体,内心温润,她知道这是自己想要的三十岁的模样,从容不慌张。

  “叮铃铃。。。。。。。”几声清脆的铃声将她从晨妆带回了课堂,她匆匆抱起几本书,向初二三班走去。

  来到这个县城已一年之久,早已习惯了这里稀薄的空气,早上起床的时候,慢慢的起来,再急也不像以前一骨碌儿就从床上爬起来,像个鲤鱼打挺一样;天空永远都像蓝色的绸缎,几朵白云没事就闲来窜门;阳光明亮的打在脸上,透过指背,看不见一丝阴影。在海拔四千三百米的高原,在离那个生活惯了的地方千山万水的远方,筱禾觉得自己已经将尘事忘了又忘。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上完自己的三节或者四节课,坐班的时候拿出厚厚的小说来读,不常与同事说笑,亦不常说话。

  同事由一开始对她的惊讶、好奇、打探,到最后无数次的碰钉子,最后大家便也习以为常,筱禾软硬不吃。大家不再招惹她,亦不再注意到她,就连学校的领导,也对她不轻不重,任由她自由的发展。

  每天上完课,筱禾并不似其他老师那样急急的回宿舍,总是随着那些涌出的学生一起,慢慢地踱到学校门前的河边散步。

  学校门前的这条河流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良岗岗日峰北坡的现代冰川,一路向北流入雅鲁藏布江。由于地势的原因加上终年冰山融水,河流一直常年奔腾不息,河水清且凛冽,能够清晰地看见河底的石头,两边的河床地势宽阔,由于河水的浇灌,水草丰茂。河边一处隐秘的草丛边是一眼清冽的活泉,泉水常年悠悠地流向河里,听学校的老师说,他们刚过来的时候学校还没通自来水,就是喝的这眼泉水。

  学生们总爱在傍晚的时候,三三两两拿着个书来到这河边,或嬉戏打闹,或背诵认真,总之,河边的傍晚不乏人影。而筱禾也像这些学生一样,每日傍晚,必来这河边走走,看着远处的群山,听着流水淙淙,就犹如无尽悠远而绵长的故事,在这广大而沉默的空间无尽缠绵的诉说。筱禾爱听,她知道群山爱听,流水爱听,她的那些可爱的学生或许也爱听。

  待到晚自习的铃响,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往教室赶的时候,筱禾还徘徊在这河边。偶尔遇见自己班级的学生会匆匆点头叫声“筱老师”,筱禾每每点头笑笑。路上偶尔一两位当地的农民,坐着他们自己特色交通工具----牛车,脖子上缀有铜铃,牛角上系着各色哈达或经幡等装饰品,在叮当叮当的铃声里踏着落日的余晖驶向远方。因着这牛车的特别,筱禾喜欢看,常常将之目送很远很远。河边悠闲吃着水草的牛羊,这个时候也会有牧人来牵着赶着回家。筱禾看着不远处教室的灯光一排排亮起,衬着背后的群山如黛,茶馆里的人们进了又出,她知道这一天又将完尽。

  终于在最后一抹光亮也从天地间消失,黑暗像个巨大的圆盘从头顶扣下来时,筱禾才踩着细碎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宿舍。

  先烧一壶热水,祛祛外面的寒气,在这海拔四千三百米的地方,虽然不缺阳光,但即便在最热的七月,平均气温也不超过二十度,筱禾本就偏寒的体质,每每散步回来,总要不停的呵着双手。

  待到双手在水里泡暖,才着手开始做饭。先将米淘进高压电饭锅压上,再打开笔记本放上自己喜欢的歌曲,一边洗菜,一边轻轻的哼。有时筱禾的菜还没洗好,就已经闻到邻居家的羊肉炖萝卜,在这高寒的地区,这一道羊肉炖萝卜是当地居民最爱的美食,简单易做、高能量,筱禾自己也曾尝试过制作,但每每味道总差了那么一点点,筱禾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后来无意间从自己的学生那里得知,原来他们当地有一种像草一样特别的佐料,每次炖的时候放上一把,那肉质的鲜香嫩美总那么劲道。

  在这县城,筱禾他们和在内地一样住着三层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并不似当地的农牧民,住着石头垒砌的低而矮的房子,木质的门框如倒角楼梯一样一层一层磊上去,用油漆刷成漂亮的颜色,绘有莲花、云朵、动物等各种吉祥的图案,窗户一般也是木质的窗楣,同样刷成各色花鸟图饰,门口都有厚重的印着莲花或佛像的门帘,保暖而防风。房屋的四角一般搭建有插放旗幡的墙垛,称为“苏觉”或“勒序”,旗幡上印有祈祷禳灾的经文。但自己住的这现代化的建筑,隔音和其他效果都不咋的,筱禾闻着这香味,兀自陶醉。

  吃完一个人简单的晚餐,已将近十点,这个地方和筱禾生活着的家乡有着近两个小时的时差,也就是说七点多夕阳落山,八点多的时候天色才完全暗下来。筱禾收拾了上床,习惯性坐在床上就着小台灯开始读书,电脑里有音乐轻轻的流淌。

  待到学生们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欢呼雀跃打闹口哨,各种声响次第升起,像一场交响乐符划破寂静的山谷,接着就是学生们回到宿舍之后洗漱的脸盆碰撞声,杯子敲击声,筱禾的宿舍楼刚好在教学楼和学生宿舍楼之间,前后相隔均不到一百米,所以这一切声响听起来便格外分明。一阵短暂的骚动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学校有指定的熄灯时间,随着灯光暗淡,一切便又渐渐恢复宁静,这大山里的一切轻轻进入安详的梦境,偶尔几声藏獒的吠叫,在这深谷幽山里,显得特别刺耳绵长。筱禾也轻轻熄灭了灯,紧紧钻进被子里,梦中又回到三个人的田野,在那田野里,他在跑,她在追,而他只是站在那里默默观望。

  夜里,有时风如同一头出笼的野兽在这漆黑的夜里凌厉地嚎叫,粗暴地撞击着窗户、阳台,放佛要把人撕裂,常常将筱禾从大汗淋漓中惊醒,于是起身给自己倒一杯水,抱着双膝,开着台灯一直坐到天明,这个时候的筱禾总是异常神经质,她想着家乡冬日的冷风,也如哨子般鸣响,冷冽,却气势不足,这个时候的她,渴望有人陪在身边,有人给予怀抱的温暖。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天地间又回复了平静温暖,远处藏民的房子上方飘着丝丝缕缕的青烟,晨炊的氤氲雾气让筱禾感受到安全、温暖,仿佛那夜不曾来过,那风不曾肆虐,于是筱禾又如常洗漱,开始了她又一日的生活。

  也有极少的时候,筱禾不去河边,而是来到学校门口的茶馆。拉开厚重的布帘,茶馆里常年温暖湿润的气息浓烈扑面,大家总在第一个瞬间抬头,然后笑眯眯的打声招呼“筱老师,来喝茶”然后各自喝茶、聊天、打牌,筱禾每次总是腼腆地笑。茶馆的老板娘索朗旺姆是个地地道道的藏族同胞,平日里爱穿典型的藏式宽袍,上面套一件中式外套,头发盘成发辫束在后面,带着绿松石的耳饰,手指上是黄金做成的宽大戒指,亦是认识筱禾的,带着几分崇敬。其实弹丸大的县城,谁不认识谁,可是谁又认识谁?

  看到这位难得光顾的冷僻怪人来到,索朗旺姆笑着和她打声招呼,立马招呼店里的女孩子给她沏了一瓶酥油茶,筱禾坐在哄哄闹闹的人群之间,觉得安全,酥油的温热馨香刺激着筱禾的身体和胃。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筱禾并不能接受这种看起来油腻昏黄的饮料,喝起来口感也不那么好,奶香中带着咸味,可是短短的一年中,这种高原最常见的饮品已成了筱禾的最爱,在冷而凛冽的高原,给自己的身体短暂的抚慰,还可以抗高原反应,人,的确是会改变的。

  第一次遇见德庆白珍也是在这个叫做“白云茶馆”的地方,因着那不怎么受待见的酥油茶。那个时候,筱禾才刚来这里一个多月,刚刚适应这高原的环境和气候。那天傍晚,筱禾觉得头没那么晕,呼吸也没那么沉重,不能再以沉睡来治愈这高原病,于是便第一次踏进这个叫“白云茶馆”的地方。那日茶馆里的人并不那么多,大家对这位新来的老师并不那么熟悉,于是便点头颔首算是招呼。筱禾并未见茶馆的老板,只见一个看着只有六七岁的当地姑娘在跑进跑出,不停地给客人沏茶、倒茶,拿饮料、倒饮料,一切仅仅有条,筱禾独自找了一条没有人的沙发坐下来,那姑娘便又敏捷地走过来,轻声问“老师,您要什么?酥油茶、甜茶、饮料还是啤酒?”筱禾惊讶于这个女孩,说得一口这么流利的汉语,要知道当时她的初中部的学生,很多汉语说得都没这么好;也惊讶于这个女孩的勤劳,这么小小的年纪,如此勤快隐忍。

  筱禾于是对这个女孩子起了兴趣,随意点了一瓶酥油茶,在女孩忙活的期间,和她开始了交谈。

  在交谈中,筱禾才知道,这个女孩名叫德庆白珍,家在县下面一个很偏远的山村,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太多,她又是家里的长女,家里实在无力承担,才将她送至这远房亲戚的茶馆里来当保姆,而她的实际年龄也并不是筱禾所想的七八岁,而是十二岁,只是因为营养不良才显得比较弱小。

  筱禾想起了自己的十二岁,那个时候,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她正在舅舅家的田野里飞奔,像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又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喜欢抬头幻想未来的模样,也喜欢沉思烦恼是什么形状,充满无穷无尽的活力,脸上永远荡漾着葵花般阳光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两个永远陪在身边的伙伴,尽管讨厌,并不孤单。

  筱禾被这个穿梭在客人间的小小身影感动,连难以下咽的酥油茶也在沉思中喝下了半瓶,筱禾发现甜中带咸也许并不是坏事,五味杂陈的人生便是如此。

  从那之后,筱禾喜欢每周至少点一次酥油茶,但她不去茶馆,每次都是打了电话,送到筱禾的宿舍来,筱禾自然知道,来送茶的必然是那小小女孩。筱禾喜欢在周末的时候点茶。女孩每次提了小小的水瓶过来,轻轻细细的敲门,筱禾将她迎进来,她将水瓶放在筱禾的餐桌上,就用好奇的眼睛扑愣愣地打量着筱禾的房间。小小的两室一厅,客厅里有着一张紫红色的布艺沙发,与传统的藏式沙发不一样,沙发上除了靠垫,还有着蜗牛和小熊的抱枕和布偶,沙发前面是一张方形的简易餐桌,沙发正对面是电视,即便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吃饭,筱禾也喜欢让一切仅仅有条。

  看出她的惊讶,筱禾一面将她引进自己的房间,一面和她交谈。说也奇怪,筱禾平日里从来不喜和别人展示自己的房间,就是学校的老师也没几个来过她住的这个宿舍,可是对于这个女孩,筱禾却愿意让她走近。主卧是大概四十平左右的样子,虽然不大,但对筱禾来说业已足够。一个大铸铁床靠在墙边,床上铺着细碎的碎花床单,枕头边靠着一个绒布娃娃,三四本书。窗边是一张写字桌,上面有筱禾的联想笔记本,一盏台灯,以及旁边垒得高高的书,筱禾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只单喜欢看书。对着床的墙面是一个布艺的衣柜,里面挂着筱禾各样颜色的衣服。

  筱禾试探性地问她,是否希望读书?每每被问到这个问题,女孩总是长而久的沉默,不太愿意回答,筱禾也不再追问,只是任由她继续观察。

  在接下来的交往中,筱禾作出了一个她认为比较重要的决定,她要帮助那个孩子,让她回到父母身边,回到教室和课堂。

  筱禾找到了茶馆的老板索朗旺姆,单刀直入的说明了自己的意向,并期望她可以帮忙联系女孩的父母,咨询他们的意见。

  索朗旺姆作为筱禾同校的老师兼茶馆的老板,虽然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是在听到筱禾的那个意向后,还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在筱禾目光坚定的注视下,终于于慌乱中,应了一声“好”。

  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索朗旺姆还是忍不住问筱禾为什么想帮助德庆白珍?如何帮助?筱禾笑笑,淡淡说了一句“缘分”。其实,在当地的习俗中,索朗旺姆,收留德庆白珍在自己的茶馆里作为保姆,只需提供给她吃住用,并不需要额外支付给她父母或她本人任何费用,只需在她当嫁的年纪,为她寻得一户好人家,支付一笔嫁妆即可。由此,她对筱禾的这个举动仍然深深的惊讶和折服。

  过了大约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索朗旺姆就请来了德庆白珍的父母。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筱禾刚上完第三节课,接到索朗旺姆的电话,就匆匆赶到学校门前的茶馆。那天筱禾穿着一如往常的水洗牛仔裤,上面套着一件咖啡色休闲毛衣,毛衣外面披着大而厚的绣花毛呢披肩,在茶馆的门前,筱禾停下脚步,不经意间,看见学校后边的山边,如此素净地挂着一弯彩虹,颜色绚丽却并不浓烈,像一抹女子脸上淡淡晕染开来的胭脂,光泽柔和。从童年后,她没再见过这样美丽斑斓的彩虹。如一座桥梁,在两山之间架起了连接。

  筱禾掀开厚重的门帘,索朗旺姆已经等在了里面,她将筱禾迎进了她特意为之安排的房间。筱禾进了里间,看见德庆白珍,以及她的父母等候在里面。四十来岁的当地农民,两鬓编着发角里已经有了斑白,发上围着一圈发带,常年的劳动和高原的阳光染红了肤色,额头有深而黑的皱纹,手指粗糙有着刀锋般凛冽的口子,大而宽的藏袍穿在身上显得有点松垮。通过索朗旺姆的翻译,双方很快达成了协议,德庆白珍很快就可以回到学校,筱禾踏着轻松的步子走出了茶馆。

  筱禾知道,在这高山学校,所有的学习费用并不那么昂贵,每个月结余自己工资的五分之一,基本也就可以完全支付这个孩子的全部费用了。只要自己节省点,完全是能力之内的事情。

  德庆白珍离开的那个下午,筱禾一如往常在三楼的教室里上课,粉笔过处,粉尘飞扬。于那日的交谈之后,第三日,德庆白珍的父母便搭了来县城的顺风车,来接回做保姆的女儿,筱禾于前一晚,便已收到索朗旺姆的通知。收拾简单的行李,吃完午饭便要返回归乡的路程。筱禾在中午的时候赶来,将信封里的钱交在德庆白珍父母的手上,只是几句简单的叮嘱,筱禾转身便走,而德庆白珍和她的父母也只是呆呆地凝望。在下午的教室里,学生们自习的空间,筱禾站在窗边,她不知道哪一辆车载着他们?

  随着德庆白珍的离开,筱禾的生活又回到了波澜不惊的状态。只是每个周六她不再点酥油茶了,或许是她的高原反应已减轻了,或许是她本来就不爱喝,总之她不再点茶送回宿舍,而是每每要喝便去茶馆,就如现在这样。

  这世界,无论谁的离开,生活都将继续。

  就像当初他走的时候,筱禾觉得自己的生活一片空白,无法继续,可是今天,筱禾依然在这高原上奋力活着。

  筱禾养花。即便在这高原氧气如此稀薄的条件下,筱禾也喜欢弄一些可以自己成活的生命力强的花草。最先养的就是石莲、黄丽和玉珠莲,基本都是一些多肉植物,不需要太多的水分就可以成活,高原的风大,植物的水分流失也快。再后来,她开始尝试养菊花,因为她看到当地藏族的老师窗台下摆着菊花,于是她便开始自己尝试。每当学生们朗朗读书或打闹的时候,筱禾总喜欢在自己的阳台上侍弄她那些花草,常年累月的照顾,即使在高原生长很慢的花草也可以看出长大的痕迹。筱禾感到满足。有的时候,有顽皮的学生,在教学楼看见筱禾的身影,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筱禾也不生气,由他们去。

  也有下午的时光,学生们都在上课,教学楼比较安静,筱禾没有课,也不需要坐班,便趴在自己的窗台上看天边的云。一两个教师从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穿过,或汉族或藏族,如同学生一样带着探索的目光打量筱禾所在的地方,每每这时,筱禾从不回避,总是点头微笑算是招呼,倒是他们自己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迅速低下头去,快步走进自己的教室。筱禾觉得也许这世上,再没任何一个地方的天空比XZ的天空更美更纯静。碧蓝碧蓝地撑在头顶,像一把巨大的伞,几朵白云,荡来荡去,可以看见来回移动的痕迹,就像几朵棉花糖的装饰。筱禾记得小的时候,也喜欢看家乡秋天的天空,当大人们都在场基上秋忙的时候,筱禾总喜欢坐在门前的石磙上抬头看碧蓝的天空,也会有云朵,那种长长的笔直的被筱禾他们称为“飞机线”的云朵,在那时幼小的心灵里,筱禾认为那是飞机走过的道路,有时还有大雁,那个时候筱禾还不知道自己的思绪有一天会飘向哪里。筱禾常常这样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感受着光线一点一滴由明变暗。

  有的时候,自己不想做饭的时候,筱禾去县里的烤串馆里吃羊肉串。县城中心在离学校一公里的地方,围绕着政府大楼而建,整个街上也就不出二十家店铺。主要是菜店、超市、药店、银行以及一些和基本生活紧密相关的店铺。平日里街道上也是比较空旷,没什么人,采购的也就是基本日用品,只有在物交会的时候,这个平日里安静的县城才会比较沸腾,来自下面各个乡镇的藏民带着自己的产品来到这里换取钞票和其他物品,孩子们也是欢欣鼓舞。筱禾常想,这样的县城还不如自己家乡的一个村镇大。

  一个人的时候,筱禾最不想做的事就是独自吃饭。筱禾认为吃饭是一种互动的活动,对方的吃相比食物的品味更能影响自己,而一个人的时候,食物就少了一种分享竞逐的意味。但是,无论喜不喜欢,她依然一个人独自吃饭。尝试品味食物的美好,感受味蕾的愉悦。她喜欢吃味道浓烈的食物,就如同她喜欢生命里其他厚重浓烈的事物一样。喜欢气味浓烈的花朵,栀子、月季、茉莉、百合;喜欢颜色浓烈的图画,尤其热爱梵高;就连穿衣服都喜欢浓重暗沉底子上的一抹鲜艳亮色。每每掀开厚重的布帘,筱禾总是会点二十串烤串,然后独自坐在一个靠近牛粪炉子的位置,掏出从超市买来的蓝带啤酒,等待着老板为她提供的鲜美肉食。

  等待的间隙,总是会有目光不经意的扫来,筱禾从不在意,她只对牛粪炉子感兴趣。低而矮的藏式民房,都有这种用来取暖烧煮食物的牛粪炉子。一般都是设在屋子中间,一根烟囱直接接到房顶外面,炉子里添加平日里风干的牛粪,可以用来烧水或煮食物,因为在屋子里烧着,所以屋子更显暖和,有点西式壁炉的感觉。筱禾曾经看过当地农民常常背着竹制的背篓,在路上只要看见牛羊粪就拾起放进背后的背篓里,甚至有时还有藏民到学校里各处寻找捡拾牛粪,一开始筱禾不能理解,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准备过冬的材料。当然和这牛粪炉子,筱禾还有另外一段结识之缘。那时,筱禾刚来不久,县里一位来自家乡的老乡请客,筱禾不得不去。当时还有另外几个同事和不认识的政府工作人员,天气寒冷,大家围着牛粪炉子说说笑笑,一位同事说:“这炉子怎么一点也不热?”筱禾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上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缩了回来,手上却立马起了一个泡,被灼伤的指头生生的疼,筱禾为自己的天真而笑。

  没过多久,围着牛粪炉子的筱禾就感觉到了燥热,她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而此时她的羊肉烤串已上。筱禾拧开了啤酒的罐子,对着羊肉烤串喝了起来,筱禾本是不胜酒力的人,大学毕业的那晚最多也就喝了三罐,回去却早已醉的不省人事。所以刚半罐啤酒下肚,筱禾的脸上已出现绯红。热心的老板娘,一位当地的藏族姑娘,以为她是被辣椒辣的,为她端来了一杯热水,筱禾轻轻冲她笑笑,眼中却溢满泪水,什么时候她才可以无比坚强地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什么时候她才可以将他放下?

  解决完了所有的食物和酒,筱禾感觉有点头重脚轻,但身体很温暖。她踉踉跄跄地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本就人迹稀少的街道上,非常安静,只有每个店铺里投射出来的灯光温暖宜人,偶尔经过当地藏民的茶馆,能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笑声和藏语交谈的声音。有时一两声狗吠,吓得筱禾一跳。抬头向远处望去,是一两只藏獒在街道上溜达,一两个黑影蹲在路边的路灯下。筱禾知道那是当地藏民在大小便,对于那样的情景筱禾已不再惊讶,她记得有一次,她在河边散步,曾亲眼看见一位背着铁皮桶的藏妇到河边背水,背完水后,直接在旁边的草地上蹲了下来,宽大的袍子罩着,筱禾并不知道她在干啥,半天之后,筱禾看见她起身提裤子时才猛然惊醒,筱禾张大了嘴巴。在这个淳朴自然的地方,一切的发生永远都是那么自然,筱禾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如同现在,筱禾径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校园。

  本来顺着马路不一会儿就可以直接到达校园,但是筱禾取道另外一条刚修好的道路,来到昔日散步的河边,往校园走。

  这个海拔四千三百米的高原,即便冬天已走得很远,筱禾也不曾看到春天迎面而来的脚步,尤其在这样的夜晚,寒气更是袭人。远处的群山在校园灯光的掩映下,更是巍峨雄壮,流水淙淙,仿佛远古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筱禾忽然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旷之中,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又或者压根没有人,孤独寂寞从未这样有形,一种莫名的恐慌,令筱禾不由迈动双脚开始飞奔,直到感觉心脏快要停止。

  筱禾想起那个叫“婉”的女孩,学校一位汉族老师的家属。

  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出去散步,采一大包的蘑菇。一个人爬学校后面的山,采大把的野花,回来用清水温柔的养着。和随意任一个男人打牌赌酒,一直打到天昏地暗。深夜一个人漫步到酒馆和陌生的男人喝酒喝到不省人世,然后被那个男人送回家……

  筱禾一直不明白这样一个看似温柔娴静的女孩,内心深处有着怎样狂野不羁的一面,生活到底可以怎样被放逐?筱禾不自知,但是却不自觉的被她吸引。在这个海拔四千三百米的高原,除了德庆白珍,如果说筱禾还有朋友的话,那便也就是这个叫“婉”的女孩了。

  她教筱禾怎样在一棵一棵柳树的后面寻找可以食用的鲜香蘑菇,星期天筱禾没课的时候,她就带筱禾出去寻找,扒开树根下的杂草,常常就可看见蘑菇一丛一丛窝在里面,让人看着满心欢喜。她们常常摘到食用不完的时候都难以禁手,因为更前面的树后面隐藏着更大的惊喜。

  和老公吵架的夜晚,她若不去喝酒,就会拖着拖鞋穿着睡衣头也不回跑去筱禾的住处,直接睡在筱禾的床上,任谁也劝不回去。

  有一回,学校的篮球场上放露天电影-----《举起手来》,她喊筱禾来看。虽然在电视上已经看了很多遍,但是她和筱禾还是挤在学生们中兴趣盎然地看了起来。

  已经是接近深秋的天,所以格外的冷,又加上是在XZ这个高寒地区。风飕飕地吹着,她们两个都冻得发抖,但还是笑得前仰后合,蹲在地上起不来。笑声在夜晚空荡的山谷里,一阵一阵回响,再荡回来,显得格外辽远悠长。

  半个月亮挂在天上,几颗星子随意地点缀周围,偶尔有几片云朵浮过来,天空纯净的暗蓝像一块巨大的玉石,反射出淡淡的冷冷的光,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美.

  笑声一波一波的荡漾开去,而筱禾被这巨大的美所震撼,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就像置身一个不真实的世界,而思绪回到了遥远的童年时代,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些过去,那些曾经的通透美好……

  看完电影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两个人都快冻僵,跑到学校的茶馆里要了一壶暖暖的酥油茶,两个人喝了起来,本来还僵硬的身体一会儿便舒展了开来,再加上茶馆温暖的气息,没过多久,她们便昏昏欲睡……

  天气更好的时候,她带筱禾去爬山。在这样海拔的高山上并不似内地的山那么葱葱绿绿,一片生机,更多的只是石砾,短而脆的草,有时会看见一丛丛野花,也有藏雪莲,那个时候,筱禾并不认识藏雪莲,她的记忆停留在年少时看的电视剧里的天山雪莲,那种幻化的美丽让筱禾无法将眼前长得像家乡的棉花似得干燥花朵和雪莲染上丝毫关系,当然她也不认识。每当这时她总是按动手机拍下它们,或是采一朵插在筱禾的头发上,筱禾也从不抗拒。她们手牵着手向山顶前进,而山后是一片透明纯净,就像传说中佛祖背后的荣光,筱禾后来说,那场景就像Windows98的桌面。

  当她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可以俯瞰整个县城,包括她们的学校,星星点点几家店铺的牛粪炉子燃起的青烟,学校门前的河流就像一条绸带。她们坐在山顶的砾石上,感觉自己就是这天地间的君王。白云悠悠,天地亘古,时间在这里停止,就好像她们从未来过,也未离开。

  她们可以这样一直坐着,从午后到日落。傍晚天气渐凉的时候才折返下山。早春的油菜花田已冒出一片黄色,这里的油菜不似筱禾记忆中家乡的油菜,又壮又饱满,这里的油菜因为凌厉的气候,又小又瘦弱,但能生长,已属不易,筱禾想。傍晚的青稞地,也是一片绿油油在风中频频点头,筱禾觉得这种植物和家乡的大麦没有区别,而她实际上也一直就未曾弄明白它们的区别。快到学校的时候,遇到一头头上系着彩带的牦牛在山边悠闲的吃草,婉极顽劣的个性,独自跑到牛附近去吓牛,待到牛开始奔跑的时候,她和筱禾也开始拔腿狂奔。

  筱禾孤僻的性格使得她并不和学校的老师亲近,但每当夏天到来,河水饱满天气温暖,学校的男老师们在河边捕鱼到山里捉鸟的时候,筱禾必定不请自去。她对那些事物有着天生的敏锐和兴趣。

  每年夏天,学校的男老师们就会拿起渔网来到门前河边,卷起裤管,赤着脚,分别沿着十几米宽的河岸分成两组,一组在河这边,另一组就下到河对面,然后在河里投下渔网,两组人同时用力,将渔网向河上游拉动。一般拉动十几米后,就会起网,看是否有鱼挂在网上,若有便摘下来,没有便将网再投进河里。虽然是七月的天气,但在这高原小城也远没有到赤脚下河的温度,每次筱禾总是在听见远处的声音后,一双白帆鞋,一条牛仔裤,T恤外套一件毛衣便出门循声而去。

  在河边,筱禾也不管不顾学校老师的目光,常常帮老师们提着鞋子,逆着河流和她们的渔网一起前进。筱禾并不在乎大家捕到鱼的多少,她只是觉得捕鱼这件事情本身充满了乐趣。所以每次她都在边上乐此不疲的观看。就像她看那些男老师们挽裤赤脚的行动,活动本身赋予他们男人的力量和美感。运气好的时候,一下午能捕到将近两三斤鱼,这些生长在高寒地带的鱼不同于内地,肉质鲜美细嫩,并不易得,每次捕鱼的老师们聚在一个老师家里,然后烧鱼聚会,常常也会因为筱禾对于捕鱼的兴趣而邀请她参加聚会,但筱禾每次都委婉拒绝,她感兴趣的只是捕鱼本身,而对于鱼肉和聚会却觉得索然无味。

  而和学校的老师去山里捕鸟却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

  那晚,筱禾心情极其不佳,一个人在河边走了很久,直到学生们上完晚自习她也没有回到宿舍。就在一切安静下来,觉得天地间突然万籁俱静的时候,筱禾看见河边校门口的马路上有手电的灯光,三四个男人轻笑着交谈,声音愉悦而激动。筱禾定定地站在那儿,等到他们一群走近的时候筱禾才勉强看见是学校的老师,倒是那一大群男人一路沉浸在愉悦激动里,乍看见筱禾的身影反而吓了一跳,极其不自然地打了声招呼“筱老师,这么晚,还没回去”?筱禾恁恁地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的网兜上,那几个男老师看见筱禾好奇地盯着他们的网兜,不由得有些羞涩的笑笑,解释“我们准备去山里捕鸟”。“捕鸟?”筱禾重复了一遍,眼睛里闪闪发光,又来了精神,把所有的痛又忘之一空。“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筱禾想都没想,就冒出了这句话。“这?”其中一个男老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筱禾定定地看着他们,另外一个说:“你一起来吧,不过要注意安全。”筱禾点头,欢天喜地地跟在他们后面。

  筱禾没带电筒,男老师们让她走在中间,一方面由一些老师在前面带路,因为筱禾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另一方面,后面的老师可以帮筱禾照亮前面的路。筱禾跟着他们,一路心情激越,心中有着隐隐的期待和幻想,不亚于当年恋爱时的状态。她随着他们从桥上绕过河流,来到河对面的山边,然后从一条稍微算得上平整一点的山路上山。夜晚的山,高高矗立眼前,只一道轮廓勾勒出边缘,山体黑乎乎一片,像个巨实的胸膛堵在眼前。晚上的山路比白日里要难登的多,因为这边的山本比学校后面的山体陡峭,更是难攀。筱禾小心翼翼手脚往上爬,尽量不给男老师们增加负担,但是很多时候在细腻的砂子上还是不免往下直滑,男老师们只得伸手拉住她,筱禾每次看见前面伸出的诚恳的手掌,总是不好意思的笑笑。

  筱禾想起小的时候也曾随着他们在冬天逮过麻雀,但都是用“花篮”来罩。

  下山的途中,比来时更加艰难,因为碎石在脚底更加打滑,但筱禾丝毫没有在意,沉浸在兴奋中不能自拔。于她来说,这一晚的记忆有如神的指引,于一生之中她也不一定能遇到这样惊险刺激的探寻。

  经历了这一晚的际遇之后,筱禾对这天地间的万物,又多了一份崇敬之心。她看见格桑花开在高原明亮耀眼的阳光下,在风中翻飞,一片两片,一朵两朵,筱禾喜欢这种高原随处可见的花朵,她记得格桑花是有八瓣花瓣的,她一直都记得。这种花朵对阳光的热爱,不敕于筱禾最喜欢的向日葵,喜欢向日葵,是因为筱禾更喜欢那个希腊神话,那个因为暗恋太阳神阿波罗的山泽女神,因为爱幻化成了终日追寻太阳的向日葵,让筱禾为之神魂颠倒。

  筱禾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就很好,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夜听阴风怒号,昼看阳光明媚,虽没有家乡的四时晴雨,可却有高原的浓烈滋味,这样过去就真的很好。她带着他,带着他们三个人的记忆,在这高原重温儿时的种种单纯美好,将他们无法再享受到的好好延续下去。

  如果没有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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