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深夜,我还没有睡,习惯了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用幻望和纪念去编织想象。手机忽然轻巧地响起来,提示着从另一个什么样的角落传递来的讯息。他忘记他的承诺了,他再也不会记起的,他在那远方的城市,再也不愿回来,回到我身边,Anna在短信里这样地说。而我在读她的短信的时候,仿佛能够清晰地看到她忧伤的样子。她像上一次陷入这同一处悲伤时一样,蹲在海边,静静地盯着从海的那一边涌来的波浪,咬紧嘴唇,一声都不出。故作了坚强。我把电话拨回去,她接起来,却不说话。你在哪里?现在在哪里?我一再追问着,她才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吐出两个已经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好久的字,海边。你就在那里等着,不要乱跑,我马上就赶过去,你等着啊!我一边对着手机大声地说着,一边跑出了房间,匆忙得忘记了她的回答,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跑到外面的时候,我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星辰,没有月色,只有纯纯的夜,一团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像是要饱和了。然而天空强忍着,没有落一滴雨水下来。
我奔跑着。而这通向海边的路竟也是一路笔直的,当这夜色模糊了两旁的街景,感觉就像是奔跑在望城的那一条街道上。可是这些,我都顾不上。到了海边,尽管整个的夜色都压下来弥漫在海岸线上,我还是马上就找到了Anna。她正坐在海滩上,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安静地望着海的那一边。夜和海都混成一体了,哪还能分辨出哪里才是海的另一边呢。突然我仿佛又一次地走到了那空的房间,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房间一片空白,只有那沉默的孩子,始终埋着头,坐在画面的中央。这一次我使劲转过身,不去理会他,走到Anna身边。我们走吧,不要再坐在这里了,会着凉的,我轻声对她说。虽然是盛夏,这里在海风的吹拂下还是凉飕飕的。而他所在的城市,我想,在这盛夏,是能够蒸发掉一切的悲伤的,不留一丝痕迹。摩卡,她也是去了那样子的南方城市。只有在这滨海城市的我们,始终不能够逃避空气里混含的湿润,像是阴的天空,默默地忧伤。这时候上帝转过身去了,没有看到这里凝聚的悲哀。我把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她转过头,能看出她眼眶中闪着泪的。走吧,我又催促了她一次,把她从沙滩上拉起来。她的手是冰凉的。我们去个暖和些的地方吧,我说。Anna看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们彼此沉默地走着,或许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轻的回忆和浓的悲伤之中了。这世界的故事和伤害都是如此的彼此相似,我又一次这样地想。Anna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地只是走着。我看着她就像是看着那时候的自己,沉默,低落,忧郁,却又找不到一丁点适宜的表情去表达,所以一味地低着头的。我努力地回想那时候梨子是怎样劝慰悲伤的我的,可是记不清了。那时候我全然沉寂在自己的心绪之中,什么都听不到。
等到思绪清醒过来,停下脚步,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这样熟悉的地方。黄色的大幅招牌,漆红的仿木门,大大的落地窗里柔和的灯光和绿的沙发。上岛,原来它即便离开了望城,仍旧和回忆中一模一样的。我们进去吧,我说着,这里的咖啡很不错的,一边说一边努力微笑起来,不让自己跌进那随时潜伏在身边的回忆中去。
恩,Anna轻声答应着,跟了进来。
然而才刚坐下,曼宁的话就从从前传到了我耳畔。从此以后,我再不会和别的什么来这里的,他坐在上岛的沙发上对我说,除了我除了你,除了她。是的,我想我也是的,我那时候这样坚决地说,这里将是只属于回忆的地方,再容不下其他的身影。
晚上好,两位点些什么?
服务生的询问把思绪领回到我自己身边。蝴蝶夫人,我还没看菜单就脱口而出
。然后我抬起头,看到了坐在对面的Anna,看到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不要蝴蝶夫人,我连忙改口道。这时候我才想到蝴蝶夫人里甜腻的奶油和美丽细碎的玫瑰花瓣,在这样一个夜晚,都是那样不合时宜的。或许,蝴蝶夫人已经与错我过了,就不该再出现。卡布基诺吧,我想了想,最后说,两杯卡布基诺。
能够自始至终都随时间流淌下去的,原来就只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