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无法成眠。
夜渐渐地深了,回忆却渐渐清醒,不肯放过我睡去。恍惚间,那些回忆的画面铺天盖地地侵袭过来,相互遮挡,相互挤压,最后都糅合在了一起。在我身边微笑的那个人,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刚开始感觉是若雨,仔细看的时候,又像是摩卡,等到走到她跟前,才看到原来是Anna。而Anna并没有笑着。她低了头,轻轻地哭着,没有抽泣的声音,只是默默地落下泪来。我面对着她,完全不知所措。对不起,我想要这样地开口的时候,她却抬起头来。那么,再见了,我真的该走了,摩卡说。她说完,不等我反应,就已经转过身去走开了。等一下,我不由地喊出声来,而她却不肯停下来。若雨越走越快,一言不发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我在空白的空间里四处寻找着,一无所获。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她们的声音交错在一起,从四面八的黑暗中方穿透出来,传到这夜。
不知不觉,天色亮起来了。自己像是暴风雨过后的蜗牛,小心翼翼地又把触角探出来了,感受周围这世界的温度。打开手机,几乎是马上就有信息传递进来。而时间的显示仍旧是上一个夜晚。
我睡不着,再怎样都睡不着,一直哭。你都不理我了。上一次,他离开我的时候,还有你。而现在你也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人在夜里。我睡不着,也不敢睡着,我怕我再做噩梦的话,已经没有你在电话那头守候着我的梦境。烟花散尽了,甚至连星星都陨落下来,只剩下一团漆黑的天空与夜。
数字记录下来的时间空了很长的一段,Anna才又发过另一条短信来。
还没有告诉你呢。那次你说没有见过我穿裙子的。于是后来我特意跑去买了好几条裙子呢,长的短的,深的浅的。我想着要等到哪一天穿给你看呢,可是你都没留给我这样的机会。那些裙子现在都堆在我的衣柜里,也许永远都会堆在那里了。我想我再也不会去穿它们,看到了它们就会想起了你,想起了你就会伤心的。因为你这样就消失了。
然后时间止于凌晨的某一个时段,再没有Anna的讯息传递过来。她终于睡着了吧,想一想,不知道的。希望是的吧。我知道自己在她很受伤的时候再一次地伤到了她,可即便是这样,我想,也要好过让我们的感情那样子浑浑噩噩地纠结下去,像是无色无味的毒药,缓缓地渗入心肺,等到发现了,心早已经死掉了,不能再为谁而跳动。现在,时间总会代替我去慢慢地愈合我留给Anna的伤,那时候,她的心会重新跳动起来的。跳动得更加幸福。也许到了那时,Anna会穿起那些裙子的,在阳光下面欢快地舞动起来。像我曾经看着她的背影想象过的一样,披散下来的头发飘动着,和裙带一起随着柔和的风舞动起来,蝴蝶般轻盈地在青草与鲜花之间笑着,奔跑着。
想起来自己那时候是曾对摩卡说过自己那个看着多少有一些幼稚的愿望的。
我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个愿意为我而穿起裙子的女生,我那时候很认真地对摩卡说,如果我真的能够找到那样一个女孩的话,我一定会为她买最漂亮的裙子,那种淡淡的长长的轻轻的裙子,站在那里,感觉整个人都飘逸起来的。摩卡听我这样说着,微微地笑了起来。希望你能够找到那个女孩子,她对我说,一定会找到的。那时我还想象着摩卡会成为那个女孩的。可是她没有。她从来不曾在我面前穿过裙子的,就已经离开了。
也曾想象过,在什么时候送摩卡一条那样只属于想象中的裙子。地点应该是在某个有关于告别的场景。可以是公车的车站。曾经那么多次地和摩卡并着肩走在一起,走过了望城笔直的街道,最后的终点都是公车车站的。那样的车站像是一种交界,一边则是车流往来的街,另一边是留在了我们记忆中笼罩着路灯昏黄光晕的人行道,仿佛我们的空间是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的。和摩卡一起走过了街道,走到了车站,两个人就站在站牌旁小小的顶棚下面聊着天等待着公车的到来。那时候多少淡雅的喜悦和幸福就是从那里渐渐地弥散出来。然后我微笑地送她上车,目送着公车红色的尾灯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像是哭红了的眼睛。或者可以是火车站。不要那样的喧哗,而要那种似乎是动画片中才有的乡村般的小站,只有一道歪歪斜斜的木栅栏,一座房子,一扇小小的售票窗口,一条旧旧的木制长椅,房檐下脱落了油漆的铜黄色的钟或风铃。再有,就是站台下那唯一一条铁道,通向哪里,一目了然的。都是唯一,不那么复杂。在那里我想要和摩卡登上不同的列车,相反的方向。也许这样,在这个近乎于球形的世界中,我们才可能在一次地偶然相遇,而不必像那两条冰凉的钢轨,始终面对着彼此,却永不能够靠近。也可以是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那样一个大而透亮的空间里,每个人都拉各自的回忆和梦想,神色匆匆地来来往往,彼此都不会打搅到别人的世界。而那样的大厅已经是我所熟悉了的,干净的椅子上坐着安静地翻阅着画册等待登机的游客,大大的落地窗子映出远方的天空,还能够看到那些停留在地面上的飞机。巨大的钢铁翅膀,冷冰冰地呼吸着,时刻准备把我们送到彼此远离的地方。反复的离开与送别,自己或者曼宁,都发生在那些相仿的空间里。哪里都是一样,在那样的时刻,哪里都是有关于告别的场景,定位了,不能再变更。时间一定是离别时分,微笑挂着泪光。一切的伪装和掩饰都抹掉,我们相互找了对方最真挚的表情,眼眸吐露出心。那样子达到了某种极至的忧伤,衬托着摩卡被简化了的微微向上弯的嘴角以及略略向下弯的眼睛,像一幅流淌着淡淡墨迹的写意画,包含了一种清雅的美感。或许,也可以是在迎接之中的某一段时间。但是那样的画面就显得太不真实了,即便本身就是在想象的空间里,也有些太过眩目了,看不真切的。还是要离别的时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