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滨海的城市没多久就遇见了Anna,因为都是生活在这同一个大的交集里,时常会碰到的。只是那时候都还很生疏,见面都不怎么打招呼,只是会向对方的方向看上一眼,知道彼此是认识的而已。其实也常常见到她笑的,开心得前仰后合的,把周围整片的空气都带动得跃动起来。可还是总觉得她远远地就有种冷漠的感觉,说不上什么原因,像是面对着怎样的拒绝。一直到了那一晚,那么偶然地看到她说,没经过我的同意,谁都不许让我流泪。一直到那时候,才发觉原来她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子的冰冷。而我,就是这样的后知后觉。那之后,慢慢地熟悉了,和她的联系也渐渐多起来,终于她成为了这陌生城市里,除了梨子之外,另一个频繁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名字。
慢慢地发现,Anna其实才不像她刻意表现出来的独立那样,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照顾别人是没问题的啊,只不过一到了照顾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变得一塌糊涂了,她后来自己都这样对我说。这样啊,这怎么行啊,我很郑重地说,那以后我来照顾着你点好了,我照顾别人也是很强的啊。好啊,那时候Anna很高兴的样子,那我以后就指望你了哈,她兴高采烈地说。相信我吧,没问题,我答应下来。
于是,在我的生活中,开始多了那么些平凡的琐屑。
下雨的时候,我会发短信确定她的位置,然后去送伞给她。她自己一定没带伞的。对此,我曾经开玩笑地对她说过,说她是对于天气完全没有预知能力的,看不出天空将要晴朗或者阴霾。我自己则一向是莫名地憎恨打伞,习惯在湿的空气里随心地一路漫步下去,让雨打湿了衣服和头发,一直顺着发梢滴下来。有时候这样也会想起在望城的时候,而那时候摩卡也不打伞的,那么大的雨,我们还是悠闲地走着。我在被雨水模糊了的视线里开到摩卡的身影,如同我后来透过泪光看到的一样,轻盈地走远了。你不打伞的啊,每一次Anna接过伞的时候都会这样地问。我不习惯打伞的,不喜欢那种感觉,我告诉她。那我就要说说你了啊,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一个月的,算是姐姐了。嘿嘿,一说到这里,Anna就开心起来,你这样对身体不好的啊,要改改哈。
其实真正不注意身体的,是她自己才对,本来身体就不好的,还总不把感冒之类的小病当回事,叫人没办法的。连阑尾切除都做过了,这点小事也能算个病啊,她总是这样不屑一顾地说,我随便吃点药,熬一熬就好了啊。而我知道那样是不行的,因为知道从前摩卡的胃病就是因为这样不注意细节,才慢慢养成了的。所以我会大包小包的买药交给她,还要反复发短信打电话去督促她要按时服用。而那样的情景是那么熟悉的,仿佛曾经一再地发生过。
Anna很喜欢去海边。一到了海边,她就会坐在最贴近海浪的岩石上,凝望着海的另一端。海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和衣摆,而她入神得像是毫无察觉。海的另一端还是海,海的另一端就是天了,或者,海的另一端,是什么都没有的。每次看到Anna那么出神地望着那一片氤氲了或浓或淡的朦胧的海的时候,我总是站在一旁,这样沉默地想。那些时候她总是面带着微微的笑容的。有时她又会哼起歌来,轻轻的声音里漾着深深的幸福。我会为你祝福的,在这里对着这海许下心愿,我们一定会像这样一直幸福下去,那一端的你,听到了么?记得有一次,听到Anna轻声地对着海浪这样说,仿佛那海浪会把她的祝福一路送到海的另一端去。她在海的一这边,是在想着什么,想念着谁的。
这我知道,不知道也猜得到。不想打扰到她借着海上的薄雾营造的美好和回忆,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呆在一旁,同样地看着那海,似乎真的能看到了尽头。沉默中会忽然地想起望城。而我在面对这样宽广海面的时候思维便混乱进而迷失了,忘记了望城在哪一个方向上,是不是穿过了这海也就能够到达了。
望城是没有海的。隔绝了彼此的,都只是我们自己,不是这样宽广的水面。曾经想像过一种与摩卡一起到屋顶去看星星的浪漫,在望城那样低沉的天空下,爬上最高的顶点,用目光和心去触摸那星辰的梦。然而终归就只是一种浪漫,不是真实。看着海边的Anna,常是心存了羡慕的,被海阻隔了,心和思念却始终牵连在一起,不曾放开。他们不曾像我们,狠下心去离开了望城与彼此,离开了就再不想回去,不愿再记起。
那时候,在我看来,Anna经历着的,就像是从书本中撕扯下来的美丽传说,带着那种我曾以为只有在虚构的字里行间才能存在下去的幸福。它从书页里跳出来了,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了和煦的痕迹。只有那时候,才能看出Anna的精心和体贴,一点都不像她对自己那样的粗心。他就在海的那一边,Anna笑着对我说。她手里忙碌着,说是在为他编织着围巾的。你也会织围巾么?怎么可能啊!我听她这样说的时候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不要笑,Anna生气地说,我可是很用心地在编织着呢。在她坚定的语气里我听到了从前自己的声音。从前我一颗接着一颗地把彩色的纸条折成了星辰,哪怕那些星辰,不能够明亮。都是心甘情愿。然后我又低下头,看了看她手里歪歪扭扭的编织物,还是笑了。然而这一次并不是嘲弄的。原来幸福,看到了,都可以感到欢喜的。
可是Anna,那时候你忘记了么,在那样似乎能够把整个世界都蒸发掉的南方,是不需要围巾的。围巾只能是一种摆设,在许久以后,成为偶尔回忆的理由。再不是其他。
而那围巾,真的,从来就没有围绕出温暖。还是盛夏呢,回忆都已经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