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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9

沉没的鸟 柒之诗落 3024 2024-07-06 16:16

  收到你的信了。光是看你那种随心所欲得像是绣花一样的字体就知道,你还是你的,从那时候开始,就再没有变过的。看你在信里像从前那样用那么轻松的笔调记录下来的生活和心情,却是带着些忽明忽暗忧伤的。就像是以前听你讲述自己的故事一样,都是无所谓的口吻,但是我知道你心里的悲哀。你的生活变了,而你没有。你还是会在哪怕是最浓重的欢乐海洋之中忽然就沉默下来,沉入回忆和感伤之中的吧。看着你那样子那么久,现在即便看不到了,也能够轻易想到的。因为我也是一样的。我和身边的人们说我不快乐,他们异口同声说全世界都不快乐我也不会不快乐。是啊,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还在笑在唱歌呢。我说我爱听慢慢的难过的歌。他们却说,怎么会啊,Vive,你这么开朗的女生!他们都不明白我。明白我的人都不在身旁,他们了解我在大笑时不一定快乐,明白我难过时也会唱歌,尤其是《开始懂了》,会唱到把自己淹没在眼泪里还是不会停。所以我现在学着安静,识大体,懂分寸,甚至有些冷,有时又活泼。听着别人口中说着对我的评价,很想笑啊,那是我么?一个无解的题。然而我想我还是会任性的吧,但只有在很亲近的人们面前,其他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在他们面前任性呢?我们都是一样的吧,改变了时间和地点,甚至改变了生活,却始终无法改变我们自己。固守着自己和自己的从前。有时候会想很多,想得太多想到不能呼吸。这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来了,想象着你信你讲述的淡雅的生活,自己也就开心了好多。你终于找到自己要保护的人了,那就好好地待她啊,别让她伤心。你们要过得好好的。你一定要这样子坚持下去,不要再重新跌回到悲伤中去。希望下一次,你回信的时候,你的轻松就是轻松,快乐就是快乐的,不会再搀杂了别的什么感情。我也会的啊。我会慢慢成长起来,不再让你说我幼稚的。呵呵,你看,我又在笑了。

  看着展开在桌面的Vive的信,我不由地自言自语起来,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的么,简简单单地流露了这样的忧伤,你真的在笑着么?记得那时候的Vive,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轻轻地抽泣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还有曾经那样任性,情绪化的她,吵吵闹闹,时哭时笑,笑容总混着眼泪的。这些印象那么深刻地烙在我脑海中了,就像是在昨天。而现在,她一个人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还能够这样坚强地微笑起来,真的仿佛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现在,我怎么会还说你幼稚呢,我对Vive说。

  望着那张淡蓝色的信纸,看着信纸上那些浅而精细的折痕和Vive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慢慢地感觉到天旋地转,进入到了真实以外的世界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渐渐褪去了原本的色彩,桌椅、墙纸、窗帘,甚至是窗外透进的夕阳。只剩下苍白。那样子的苍白也在消散着,透明,继而消失了。只剩下空白。空白的空间里,淡蓝色的信纸缓缓飘落着。时间像是凝固了,让那一抹淡蓝在半空停滞了那么久,似乎是在飞翔着。我注视着它,头一次这么安静平和地任自己沉浸在这空间。这一次,当四周的空白没过我的脚面,膝盖,肚子,肩膀,最后是头顶的时候,我感觉像是经历着一种怎样的回归。那信纸终于轻轻地落在地面,我听见,发出“嚓”的轻响。它落在那孩子的身边了。

  新的生活和故事又要开始了么?那孩子竟然开口了。他仍旧保持着长久以来的那个姿势,头深深地埋在胳膊和双膝围成的狭小空间里。他的声音都被那狭小阻挡住了,显得有些沉闷,不仔细去听的话,像是悄然的呜咽。

  柒!我忽然向着四周喊起来。柒!柒!我大声地反复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不在。我能感觉得到,这时候的他并不仅仅是像平常那样不在我身边,他也不在别的什么地方。我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不能像从前那样感觉到他就在很贴近的地方,我一呼唤,就会答应的。柒!柒!我莫名地慌张起来,绕着这房间,一声连一声地喊着,声嘶力竭,柒!柒不在,像是那时候曼宁刚刚离开了这里去寻找他的城市,一切都忽然之间扯下了微笑的面具,变得陌生了。

  他已经不在了,你只是在呼喊你自己罢了,那孩子冷冷地说。

  什么?我停下了盲目的脚步,转过身去问那孩子,你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他说,这世上,只有遗忘才能够实现遗忘本身。当你自己要忘记什么事情什么人的时候,你做不到。因为你要反复地提醒自己不再去想不再想起,而这时候,你反而会反复地想起。那些人和事这样一遍一遍地,越来越深地刻在你的脑海和心里。可是有些事有些人,当你甚至都忘了要去忘记的时候,它们才真的被遗忘了。像是从来就不曾发生过,根本就不曾存在一样。

  可这和柒有什么关系,我在问你柒去了哪里,究竟是哪里!我粗暴地打断了他。

  一个人,一件事,一段感情,如果没有被任何人铭记下来,又如何能够证明它们真的存在过,而不仅仅是虚幻得没有边际的想象而已呢。那孩子幽幽地说。

  柒他在哪里!我冲着那孩子喊着。

  你真的认识柒么?他突然问我。那个你从来就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又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不知道他常常说起的听上去那样不真实的故事是来自哪里的人,你真的认识他,知道他是谁么?

  我,我,我一时语塞了。

  我当然认识他!我强装着坚决地说。

  你当然认识他,那孩子轻描淡写地说,他就是你自己。仅此而已。

  什么?一瞬间我愣在原地,脑海里只有“自己”两个字,铺天盖地地盘旋着。

  你已经完全地忘记了若雨吧,那原本沉默的孩子接着说道,忘记了那个夏天之前所有的记忆。你那时候要清空自己的记忆,全心全意地对待摩卡。可是那时候的你其实并没能忘记,你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起。而那些回忆,曾经也像是现在关于摩卡的记忆那样深刻的回忆,它们凝聚起来,凝聚成了柒,留在你心里。在那些偶然的时刻,你身边总会有什么牵扯出了那回忆,唤醒了柒。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柒会不在了呢,不是说不能够遗忘的么?

  从前的柒就是我说过的你一直想要去遗忘的那部分记忆。而现在,你想要铭记在心的不再是摩卡,是Anna。你竭尽全力地想要忘掉摩卡带来的回忆。而关于若雨,当关于她的记忆既不是你要铭记的,也不再是你反复想要遗忘的部分,她被淡忘了,从此消失掉,像是从来就不曾发生过,根本就不曾存在一样。

  真的么?我喃喃着,时光飞逝,一切的从前流过眼前,我看到Anna,她的身后站着摩卡,在摩卡的身后,我看到那淡粉色的身影,看到了若雨。

  不可能忘记!怎么能那么轻易,说忘记就忘记!我听到自己曾对柒说,曾对曼宁说,曾对所有的人这样地说。

  不可能忘记!我对那孩子喊着,当然不可能,说忘记就忘记。

  他慢慢地抬头来,我看到了,那是我自己儿时的面庞。

  原来这里就是我的记忆本身。

  那孩子微微地笑了。我也笑着。

  当那房间又一次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朦胧慢慢散去,我知道,它再不会那样唐突地浮现在我的生活之中,它永远地散去了,散进我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我听到那沉默的孩子小声重复着,这世界,本就是依靠了回忆才存在着,才能够延续下去。

  柒?恍惚之中,我又小心翼翼地试着叫了一声。没有回答。柒回去了,回到我自己的心和记忆中间。柒不会再出现,不再说话。而他一直在说着呢,在心里氤氲成了我喃喃的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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