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作了一个梦，Anna说，一个噩梦。
什么样的梦啊？我对她笑着，问。
我梦到我躺在什么地方，身边有什么人。一开始我是闭着眼睛的，但是我感觉得到我的身边有什么人，他在盯着我。我猛地睁开眼睛，想要知道那人是谁。知道么？我起先以为那人是你，我想那个在我身边的人只应该是你。但是，不是你。我看见了那个人，却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脸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我伸出手去，想拿开那东西，看清他到底是谁。可他抓住了我的手，不让我那样做。那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而那个人还在那里用那双我看不到的眼睛盯着我。我一下子害怕，我大声地叫喊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就从那样的哭喊中，猛然醒了过来。醒来以后，我躺在床上，还能感到脸上的泪一直淌下来。Anna轻声地描述着她的梦境，语速渐渐加快了，呼吸也急促起来，像是又回到了那样的噩梦之中，她又害怕起来。
不要怕，我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说，我是在你身边的啊，当然会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的。有我在你身边的，什么都不用害怕。
可是，那时候你不在，Anna说着，声音有些伤感的。一直到我醒来，都只是独自一人躺在空的房间里，面对了苍白的天花板，想你，却见不到你。
那只是个梦而已啊，我用很轻松的语调对她说，再怎样的梦，也都终究要醒来的。等你醒过来，即便我无法真的陪在你身边，你也要相信，相信我会保护着你的，不会让你再受到什么伤害。如果你能够这样地想的话，我不在你身边，也在你心里的。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我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深深的黑暗。那时候想起你，想起你不在我身边，很容易就会回想到了从前，也想起他。你们都不在我的身边，我就会伤心的。Anna着急地说。
别傻了，我笑一笑，按了按她的鼻子，说，我怎么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呢。但是，如果你害怕或者伤心的话，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出现的，相信我，好么？
恩，Anna想了想，轻轻地点头。
这样吧，我把她拉过来，拥在怀里，对她说，今后，如果你又作了噩梦，就打电话给我，即使不能够在你身边，我也可以陪着你，陪你过那样的黑夜。从今起我会一直把手机带在身边，开着机，让你随时都能够找到我。好不好？
好的，Anna答应着，终于慢慢地笑了起来。
可是Anna，看你笑了，我却不知心底升腾起怎样的感觉。在那些夜里，你独自面对恐惧和悲伤的时候，原来还是会想起他的，不能够忘记。而我没有告诉你，在同样的那些夜晚，我听着寂寥在唱着歌，想着你，却又突然会想起了她，想起望城和摩卡。真是像柒说的，记忆在我们身上留下了太深的印痕。即便时间是万能的解药，现在，我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让我们忘掉过去的悲伤，只记得彼此。要多长时间呢，Anna，地老天荒么？我一边略略地微笑，一边这样地想。
伤感了。
你一个人的夜里，不会觉得孤单么？送她回家的路上，Anna迎着落日，突然这样问我。
不会啊，因为有你在嘛。我知道很快就又可以见到你的，相信这一点，就不会觉得孤单。我笑着回答说。
那你从来都不会有那样的感觉么？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有那么些寂寞的。Anna接着追问下去。
不知道，我耸了耸肩，也许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吧。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说起来很夸张的，可是真的，在我所有的记忆里，生命最初最清晰的一段记忆，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看着那时候的自己一个人被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我能看到那个自己大声地哭喊着，哭了好久，然后渐渐地安静下来，坐在房间的一角，沉默了，像是睡着了。我想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明白孤独是不能够抗拒的，越是挣扎，就会被它越紧地扼住喉咙，一直到窒息。那时开始学着把孤独本身也当成一种陪伴。总是这样子，于是慢慢就习惯了。
Anna听我说着，低着头，默默地走在我身边。这样沉默地走了好远，她才忽然抬起头来对我说，如果我们最终能一起走到那么远的话，不管我在做什么，在工作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只要我知道你是一个人在家的话，我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情，回去陪着你。一定会的。Anna说着，看着我，脸上露出笃定的神情。
我知道你会的，我说，忽然就感觉到了落日那橙红色的温暖。
在她家的楼下，我再一次叮嘱她，记住，无论是害怕，伤心还是孤单，都要打电话给我。我随时都在电话的那一端守侯着你。然后我轻吻她的额头，看着她愉快地答应了，开心地跑上楼去了。
转回身收起了笑容，我还在反复地想着Anna的梦和她刚才说过的话。回忆真的是那样的难以抹去，伤痕中间却又流淌着晶莹的幸福的吧。Anna不能够忘了他，而我自己，又如何能说忘记就忘记。忽然想起从前摩卡的话，两个带着那么多回忆的人，怎么能平静地在一起。忘了那时候她在说的是谁了。小雅么？Vive么？她们都像是小小的蜗牛，吃力地背负着自己沉沉的回忆上了路，去找寻下一站的幸福的。谁知道下一站是不是幸福，那站牌被过去和未来模糊了，看不清楚。忘了那时候摩卡在说的是谁，只是在现在，回想起来，像是种怎样的预言。希望它不要实现。这也许是唯一的一次，我希望，那么希望，摩卡说过的，不会成为现实。像她曾经说她会回到望城的许诺一样，最终都不会成为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