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坦查阅了挂在床尾的病历,伴随着翻阅声的是一连串沉重的死寂。
“所以这就是今早突然恢复胃口的老人,真是可喜可贺的消息,不是吗?”他向大家说。
精神科医生和神经内科医生急忙吹嘘多日来实行的疗程有多大的功效。
“那你呢?”费斯坦转向我,“对于他突然痊愈,你没有任何想要向我解释的吗?”
“一点儿都没有,教授。”我低头回答。
“你确定?”他坚持地问道。
“我还没时间研究这名患者的病历,我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呆在急诊部......”
“那么我们得总结为,是精神科团队和神经内科团队优异地执行了此次的任务,并且把功劳都归于他们咯?”他打断我问道。
“我想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费斯坦把病历挂回床尾,俯身靠向老人。劳伦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气疯了。老教授握了握老人的手:“我很高兴您好多了,我们会渐进地让您恢复饮食,同时如果一切OK,几天后我们就会拔除您手臂上的针头,让您出院回家,踏踏实实地陪您的孙女。”
查房依例是一间病房接着另一间病房,查到楼层顶楼时,学生就会解散,各自回到负责的岗位。
费斯坦在我想要开溜的时候叫住了我。
“过来一下,年轻人!”他对我说。劳伦朝我们走来,介入我们之间。“老师,我为所有发生的事情负全责,都是我的错。”她说。
“我不想谈论你所指的错误,丫头,同时我建议你闭嘴。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吧,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劳伦没有等他说第二次,就抛下了我孤单地面对教授。
“年轻人,你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和你一样,漠视一切的规则。直到我遇到了理查德,他是我的老师。他告诉我:‘规则是用来让我学会经验而不至于误杀死太多的病人,而经验则是让你们拿来去打破规则的。‘我暂且不追究你究竟如何造就这个小奇迹,也不管你是从哪里找出的蛛丝马迹。但如果有一天,你愿意释放最大的善意向我解释,我会很高兴,我只要求你给我重要的线索就好。不过不是今天,否则我就得处分你,而在我们这一行,我与理查德不同,我属于结果论那一派。在这期间,你也该在实习医生国考时考虑一下心理科,当我们很善于某件事时,浪费天分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说完这些话,老教授没有跟我道别便转身离开了。值班结束,我忧心忡忡的回家。整个白天和黑夜,我都感到一股沉甸甸的不安,但又无法找到这股不安所为何来。
地狱的一周,急诊部人满为患,我的上班时间习惯性延长为二十四小时。
星期六早上我跟劳伦见面,黑眼圈重到前所未有。我们约在一个公园,在孩子让模型小人航行的水池前见面。一到那里,她就交给我一只装满蛋、莱姆(腌酸橙)和罐头肉酱的篮子。
“拿着,”她对我说,“这是那家人送的,他们昨天把篮子放在医院给你,但你已经离开了,所以托我转交。”
“你保证这几个腌酸橙不是从南北战争时期的康科德镇流传下来的?”
“当然不是,是他们专门制作的。蛋也都是新鲜的。你要是今晚来我家,我就煎流心蛋三明治给你吃。”
“你的病人还好吗?”
“他一天比一天有起色,应该很快就可以康复了。”我往后倒向椅子,分给她一半的腌酸橙,享受着阳光的温暖,将另一半腌酸橙含在嘴里。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劳伦问我,“三个心理医生用尽浑身解数想让他开口,而你才跟他在花园相处不到几分钟,就成功......”
我实在太累了,累得无法给出她会想听的一切合理解释。劳伦是个理性的人,但这正是她在跟我谈话的此刻,我最缺乏的东西。在我来不及深思前,话语就从我的口中溜了出来,仿佛一股力量推动着我,促使我大声说出我一直不敢承认的事情。
“老人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是他的回忆向我吐露了他的痛苦。”突然间,我从劳伦的眼中认出了抱歉的眼神,妈妈曾在阁楼中对我投射的眼神。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
“不是学业阻止我俩建立真正的关系,”她说,双唇颤抖着,和我现在的状态一样,我只不过是被嘴中含着的腌酸橙古怪味道激到了。
“时间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在于你不够信任我。”
“也许这正是信任度的问题,否则的话,你应该相信我说的。”我回答。
劳伦走了。我顿了好几秒,直到听到内心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呐喊着我是白痴。于是我狂奔,追在她身后,一把抓住了她。
“我只是比较幸运,就这样。我问对了问题,我向他吐露了自己的童年,我和他的命运如出一辙。我的父亲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了我,他的孙女也是这样。我随后让他谈论自己的心事,并且一直在鼓励他这么做。总之,差别就在于谈话的方式......这只是运气问题,我完全没有从中感到光荣。你为什么要执著在这一点的重要性上,他正在逐渐恢复记忆,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在他的床边陪了无数个小时,从来没听到过他发出一丝声音。而你,你竟然想要让我相信,你在几分钟内就能成功地让他对你述说人生?”
我从未见过劳伦如此生气,我注视着她的双眸,随即将她拥入怀中。我等待着她的回忆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清楚她今天如此生气的原因,更不明白平常的她如此任劳任怨,为何今天却满腹牢骚。有些话说不出口,只有用回忆来告诉我了。如果回忆会说话的话,那么一切秘密都将无处可逃。
还好,我的能力没有丢失,我偷走了劳伦的回忆,现在它正在我的脑海里打转呢。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