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到她准备好的晚餐......我呆若木鸡地站在敞开的冰箱门前,眼泪失控地奔流而下。葬礼全程我都没有哭泣,仿佛她禁止我哭,因为她希望我不要在众人面前失态。只有碰到毫不起眼的小细节时,我们才会突然意识到,深爱的人已经不在的事实;床头桌上的闹钟依然滴答作响,一个枕头落在凌乱的床边,一张照片立在五斗柜上,一支牙刷插在漱口杯中,一只茶壶立在厨房的窗台上,壶嘴面向窗户以便观看花园,而摆放在烤箱里的,还有一个待取出的焦糖奶油蛋糕,桌子上还有一个精心布置好的纸盒。显然妈妈想要将它作为礼物送给我,可是......唉。
我的童年曾在这里,消散在这栋满是回忆的房间里,回忆里有着关于妈妈、关于我们一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一想到这里,我的感性再次作祟,完全将我的理性杀死在脑海里。
我想起妈妈曾跟我提到她找到一个盒子,在满月的夜里,我爬上了阁楼。
盒子就放在地板上明显的地方,盒盖上有一张妈妈亲笔写的字条。
我的爱:
上次你回来时,我听到你爬上阁楼的声音,我相信你还会再回来,所以把我们最后的约会订在这里。我很确定你有时还会与镜子里的你说话,不要以为我是在嘲笑你,只因为这让我回忆起你的童年。小时候,你去上学时,我会借着帮你整理房间的名义,走进你的房间,整理床铺时,我会拿起你的枕头,嗅一嗅你的味道。你不过离家五百米,我就已经想念你了。你看,一个妈妈的心就是如此单纯,永远都在想念着她的孩子;从睁开眼睛的第一秒,你们就占据了我们的全部思想,再也没有别的事物能让我们感受到如此的幸福。我远远谈不上是一位最优秀的母亲,你却是一个好到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儿子,而你将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这个盒子属于你,它本来不应该存在,我祈求你的原谅。
附:爱你并且一直会深爱着你的妈妈。
我打开盒子,从中找到所有爸爸之前寄给我的信,在每一个圣诞节以及每年我的生日。
我在天窗前盘腿坐在地上,看着月亮在夜里升空,我把爸爸的信紧紧地拥在胸前,喃喃地说:“妈妈,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月光照射在了镜面上,我依稀看到镜子里的我依偎在了妈妈的肩膀上,她对着我又哭又笑。月亮继续巡视人间,而镜子里的妈妈渐渐地隐去。
我完全无法入眠。我的房间如此安静,隔壁房间再也不会传来声响,我曾经习惯的声音已经消失,帏幔的褶皱悲伤地纹丝不动。我看了看手表,伍德凌晨三点休息,我想去看看他。这个意念驱使着我,我毫不犹豫地关上家门,任由步伐带领着我前进。
我转进小巷子,隐身在夜色中。我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坐在椅子上,和他的爸爸聊得正起劲。我不想打断他们,于是转过身,继续走着,却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走到学校的铁栅栏门前,大门微敞着,我推开门走进去,操场空空荡荡寂静无声,至少我这么以为。就在走近梧桐树前时,我的屁股被轻轻地踢了一脚。
“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伊莱正站在我的背后,脸上露出了我童年回忆里的那抹微笑。
他走到了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随即和我说:
“过来坐在我身边。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我们应该有很多事情可以聊。”
我在他身旁坐下,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参加了你母亲的葬礼。我很遗憾,你妈妈是我非常尊敬的女士。因为我到得有点晚,所以站在了送葬队伍的后面。”
伊莱来参加妈妈的葬礼让我非常感动。
“你到学校操场来干什么?”他问我。
“我没有半点想法,我过了很难过的一天。”
“我知道你会过来的。我不只是来参加你母亲的葬礼,我还想来看看你。你仍然拥有跟从前一样的目光,虽然我一直相信这一点,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我们两个都想趁着回忆消失之前,赶紧回溯,以寻回一些回忆。”
“你后来怎么样了?”
“跟你一样,我转换了生活领域,建立了新生活。但你当年还是一个小学生啊,你离开这个学校和这个小城之后做了什么呢?”
“我是医生,嗯——差不多算是啦。不过我连自己的妈妈生病了都没有察觉,我自以为能从其他人的眼里看出一些不易察觉的东西,却不知道自己比他们更加盲目。”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心里有事,却没有勇气说出口,你可以相信我,跟我说,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也许今夜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昨天失去了妈妈,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起她的病情,而今晚,我在阁楼里找到她之前藏起来的我爸爸写给我的信。人们一旦开始说谎,就再也不知如何停止。”
“你爸爸写了什么给你?如果这不是隐私的话。”
“他说每年我领奖时他都会来看我,他总是远远地站在铁栅门后,我竟然曾经离他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
“他没有再说别的吗?”
“有,他向我坦承他最后放弃了。他为了那个女人离开了我的母亲,然后和她又有了一个儿子。我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似乎和我很像,这下子我有了一个真正的镜子里的我。很有趣,对吧?”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在他的最后一封信里,我爸爸谈到他的懦弱,他说他想要为新的家庭建立未来,他从未有勇气要他们接受他的过去。我现在知道,他的爱都到哪里去了。”
“你从小与别的孩子的不同之处,就是你有能力感受不幸,不仅仅止于你自身涉及的,也包含其他人遭遇到的。而你现在只是长大了。”
伊莱对我微笑,接着向我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如果童年的你遇到了长大成年的你,你认为这两个你会不会相处的很融洽,进而成为同党呢?”
“你究竟是谁?”我问他。
“一个拒绝长大的男人,一个被你解放自由的学校警卫,又或是在你需要朋友时虚构出来的回忆,全部取决于你的定义。我欠了你的恩情,我想今夜是清偿的好时机。说到好时机,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到过的浪漫邂逅吗?我记得你当时正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的爱情幻灭。”
“没错,我想起来了,我那天也蛮低落的。”
“你知道吗,所谓好时机,也适用于重逢时刻。你应该去我的器械室后面晃晃,我想你留了某样东西在那里。某样属于你的东西。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起身,走到小木屋的后方,但即使我望遍四周,也找不到任何特别的东西。
我听到伊莱的声音,叫我要仔细寻找。我跪在地上,清澈的月光照得满地清晰如白昼,但我仍然一无所获。风开始呼啸,一阵狂风卷起灰尘,吹得我就像是偷偷地趁着温迪太太的数学课,将妈妈的书信涂满炭黑的那一天的鬼样子。我找到一只手帕擦了擦眼睛,才得以重见光明。在上衣口袋里(正是我穿去听音乐会的那一件),我发现了一张纸,上面有一位大提琴家的亲笔签名。
我走回长椅,伊莱已经不在了,操场又再次空无一人。在他刚才坐过的位子上,有一只信封被压在一颗小石子下。我把信拆开,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影印的信,印在一张非常美丽但因岁月而略略泛黄的信纸上。还有一张是我在开学日的第一个星期六得到的惩罚信,噢!该死的,我竟然莫名的怀念那段与伊莱清扫落叶的时光。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