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也像是被人猛推了一把，整个人都有些眩晕。如果说生产时父母不来真的是他们判断失误，现在说出这种话，真让小安的心彻底冰冷。就算有的地方是有初生婴儿不能抱的说法，但是眼着着自己嫡嫡亲的外孙女娇娇地躺在这里，谁都会忍不住抱抱亲亲的吧。

　　小安要吃药，央求母亲给自己倒杯水来，母亲说：“在这里递递拿拿的事就没人帮你了。”接着就要走：“跟你姐姐约好的，下午要到她那里去。”

　　小安无语。

　　老巫婆显然十分不满，但苦于说不出口，也只好犹疑地说：“要走啊？”

　　中午有人来看毛头，他们抱着毛头在外间说笑，小安朝里躺着，没由来的，眼泪哗哗直流，这回是忍也忍不住了。而且小安突然觉得，跟自己的亲娘比起来，老巫婆似乎也不是那么地不可忍受了。

　　自己就没跟老巫婆好好商量过月子的事，可以说是自说自话地就来了。

　　小安的姐姐几年前生的孩子，小安母亲进驻她家伺候。小安最记得母亲的一句话：我对她（小安姐姐）感情实在是没啥了，只剩下些责任心。还有就是：小安，你可怎么办呢，她家小虽小，总有自己的一个窝，以后你生孩子，我连照顾都没法照顾（那时小安住在老巫婆家，自己的房子还是一个遥远的梦）。就为了这一句，小安坚持到自己有了“窝”才要孩子。

　　怀孕后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母亲第一次到小安自己的家里来，第一句话就是：“你生了总要住回去的咯？”

　　恰似当头一记闷棍，把小安震得好一会回不过神来。她看见了父亲的影子，显然两人是有备而来。“以后你生孩子，我连照顾都没法照顾”，言犹在耳。“回去？回到哪里去？我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家吗？”小安可以这样说；“咦，你不是自己说的，只要我有房子就来照顾我的吗？”小安也可以那样说，可事实是，小安啥也没说，就当以前那些话从来没存在过，只是嗫嗫嚅嚅结结巴巴地呐出一句：“我是想在这里的，你来照顾我一段。”

　　小安母亲脸现奇怪的笑容：“在这里啊？”

　　小安心虚，忙加一句：“生产前去婆婆那里待产，那里离医院近。”

　　“哦，一生好马上赶回来？”小安母亲硬硬地反诘。

　　“是啊，她自己的女儿也是这样的，在她这里待产，产后就回婆婆家了。”

　　“那好了，她女儿去婆婆家么，你也应该去她家咯！”小安母亲胜利地说。

　　小安低头不语，身子又像荡在半空中了。

　　“好好好，”小安母亲像突然下定决心似地，“我弄了她（小安姐姐）一个月也弄你一个月！”

　　小安打起精神跟她讨论细节，小安说：“到时客厅的沙发好睡的。”小安母亲又是那种奇怪的笑，看得小安恨不得伸手把它捋掉。再讲到洗尿布，小安说不用洗的，用纸尿裤好了。“那干啥啦？我会洗的呀，就是喏，你们这里实在不方便，连晾的地方都没有！”“可以烘干的！”小安母亲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这里实在是太不便，高又这么高，远又这么远，住你婆婆那里么Ｚ也方便，上班多近，他本来就没你姐夫能干，我在他家就管几块尿布，别的什么都不管的，烧饭洗衣服都是你姐夫做的！”小安低声说：“那Ｚ也可以做的！”“那太可怜了呀，那么迟回来还要买菜烧饭！”小安母亲摆出慈母心肠。“那就找个钟点工烧饭好了！”小安提议。“哦～～”向上的声调，表示极度地反感，只要一说到用钱，小安父母姑妈全一个腔调，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怕要她出钱吧？这也是小安以后才慢慢悟到的，当时仿佛像梁山伯一般地呆神附了体，一点也体会不到母亲的心思。

　　送他们下楼时路过菜场，小安顺手指给母亲看，她吸气表示惊讶：“介闷气的啊！”无非是怕要她买菜罢了，其实哪个菜场不是这样呢？而且就在小区里面，几分钟的路程。

　　小安父亲没参与讨论，一直宾至如归地看他的电视，直到下得楼来，听到小安正跟母亲说：“Ｚ的妈妈说，你以前说过的，有了孩子你会管的。”小安母亲跳脚：“我啥时说过这样的话，是她说的，特意买个大点的冰箱，以后有了孩子要雇保姆的，冰箱小了不够用！”这才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她不管可以，但不要推给人家！”小安真是奇怪，他这样说的时候，就一点没想到他们自己么？

　　以后每来一次（他们到这个城市就住小安姑姑家，以前是小安奶奶家，小安父亲一直认为那才是他真正的家），小安母亲就说一次这里如何的“不便”，一会儿说要不去他们那里（一个小县城）生，他们合力当可吃得消对付小安，当年“弄”小安姐姐的时候到底年轻几岁，如今不可同日而语了，况且小安姐姐的公公婆婆年老体弱，而小安的公婆还正当年呢，他们“弄”去么自己就不用“扳”牢了，只要到时候去看看就可以了；一会儿又说，除非让小安公公住女儿家去，她们两个老太婆来个精诚合作。

　　一天，小安接到姐姐电话，电话里说了不少母亲的坏话，说她月子里母亲用几根手指拎着尿布在水里晃几下，一会儿要出去了，一会儿有事了，本身就不能干的，还要这样。小安无法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便像鱼儿一口吞了钓铒，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安先跟Ｚ商量：要外婆来帮忙好不好？Ｚ说：外婆啊？小安一听那口气，自然是不要的意思。那你说怎么办呢？小安问。还是去奶奶家吧。Ｚ说。Ｚ当然是喜欢自己娘那里了。

　　于是当下一次母亲再提起：到底去哪儿？要定下来了呢！小安就说，去婆婆那里。

　　小安母亲大舒一口气，露出了跟老巫婆听到小安要出院时一模一样的笑容，问：“说好啦？”

　　“说好了。”其实根本就没说过，Z可能跟老巫婆提过，那天老巫婆问小安：“你到我这里来做产咯？”比自己母亲问得客气多了。小安也就随口说声是的，就这样。

　　然后，为了表示这是自己的主动选择，小安转述了姐姐对母亲的评价，也转述了Z的意见，最后还加上一句：“我在那里是住惯的，你在这里可能Z感到不方便吧。”也隐隐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小安母亲讪讪地笑，因为危机解除了，所以放心大胆地说：“这样，我就看不见了呢，也不放心的。”小安目瞪口呆。她又可以这样说，也可以那样说，但最后又是什么都没说，反倒做出一副很受宠的小儿女态，就像小的时候，每当他们说怎么怎么喜欢她的时候，她必要装出的那种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