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车上的争执衍变成冷战，凉未晞与顾在莒已经几天没有打过照面。

　　凉未晞处于在急诊科室轮转的最后一周，涵盖范围比最初时大，承担的责任也更重。

　　这天她在急诊室忙得几乎一口水都没时间喝，临近午饭时间，回到办公室泡杯茶，准备喘口气再出去吃饭。

　　敲门声响起，一抬头，只见柳夏荷穿着那身淡绿色长裙站在门边。

　　“柳小姐。”凉未晞抿了口茶出声。

　　“凉小姐，顾总有件衬衫落在我那儿，我是来还衬衫的。”柳夏荷缓步走到桌边，把手中的纸袋放在办公桌上。

　　凉未晞知道她这样过来，不是来还衬衫这么简单的。

　　拉开抽屉拿了一盒曲奇出来，捻出一块咬了一口，然后又抿了一口茶。

　　冷眼看着柳夏荷扶着她办公桌前的椅子矮身坐下。

　　不知是否因为在顾在莒身边跟了一段时间，柳夏荷的举止动作也透出了几分大家闺秀的范儿来。

　　来者是客，未晞把饼干盒向柳夏荷的方向推了推，嘴角微勾，下巴轻抬。

　　柳夏荷看她这么从容而又漫不经心的样子，暗暗攥紧了手。

　　“凉小姐请不要多想，这是上次顾总为了救我而受伤，后来落在我那儿的。我洗了就给送过来了。”见凉未晞不吭声，柳夏荷轻声说，却隐隐透着得意。

　　其实那次冯总指使的绑架事件之后，柳夏荷一直都联系不上顾在莒。她疑心是顾在莒那边查到了什么，就决定先下手为强。从上次在豫园就可以看出，凉未晞其实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自己只需添油加醋一番，她必然要去顾在莒那闹。以顾总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手腕，岂能容得一个女人指手画脚，闹的结果肯定是被厌弃的。而这，就是柳夏荷的如意算盘。

　　受伤？凉未晞想起来确实有一两个晚上没有见到顾在莒回来。

　　接着想起几天前无意中在手机上看到的新闻标题

　　【劲嘉地产偷工减料曝光市值缩水】，

　　还有一家可能知道一点内幕，标题更惹眼

　　【怒发冲冠为红颜】。

　　劲嘉地产是在江城数得上号的老牌上市房地产公司了，做事一向严谨。这样的丑闻能够被人挖出来，全江城有这能力，并且有这动机的，非顾在莒莫属了。

　　“顾少衬衫多的是，一件两件的在外面落下了，他多半不会在意，柳小姐不必如此。”凉未晞终于开了口，却依然轻描淡写。她实在不爱应付这种场面，心里有些烦，可面上一点不显。

　　柳夏荷不甘她端着一副正室的样子，那么镇定自若，对自己的意有所指无动于衷。

　　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无意地伸手把衬衫从袋子中略微扯出来一角，还状似不经意地用手指拨了拨。

　　“顾总真是个好人。不仅在我害怕的时候，整夜陪着我，还帮我搬家。最后，还以我的保护者自居，亲自出面警告盛少，帮我完全摆脱了他的纠缠。不仅如此，顾总还特意把我从劲嘉地产挖到耀东来，做得面面俱到。”顿了顿，注意到凉未晞的眼神暗沉下去，柳夏荷微笑起来，语音含羞带怯，“顾总贵人事忙，肯出手对我施以援助我是无以为报的。亲手洗一件衣服，陪着吃顿饭让顾少心情愉悦，不过是做点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关注顾在莒的人几乎都知道，这算是最不起眼但是又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顾在莒穿的手工高定衬衫，不管什么颜色，袖口的位置必定绣着一朵湛蓝的桔梗花，不张扬，这已然成了他的一个标志。

　　大中午的阳光，洒在凉未晞的办公桌上。还有那雪白衬衫上的一抹红更加无所遁形，在柳夏荷的手指间，明显看出那是靠领子的部位。

　　突然觉得这光线太过刺目，未晞用力闭了闭眼睛，眸底隐隐有点酸疼。

　　“嗯，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没别的事儿的话，我得去吃饭了。”凉未晞软糯的声线依然稳定。

　　把凉未晞的表情看在眼里，柳夏荷终觉颇为舒心，温婉道：“凉小姐作为顾少身边的人，工作上不能为顾少分忧便罢了，对于顾少想做的事情就不好有微言，令顾少难做了吧？”

　　呵，原来在这等着呢。

　　自作聪明的女人凉未晞是不会去理会的，可把小聪明耍到她的头上，就不能忍了。

　　本着不为难女人的原则，她起身冷声道：“我明白了。柳小姐，慢走，不送。”不愿与她多说一个字，直接下了逐客令。

　　柳夏荷自认目的达成，也不多说，起身拎起手包，转身出门去了。

　　凉未晞提着衬衫到耀东集团大厦找顾在莒，前台认得这位未来老板娘，立即给开了总裁专用电梯。

　　顾在莒和人在办公室说事情，事成，双方会当场签合同，一个数十亿的项目就会敲定。

　　当敲门声响起，沈晨首先反应过来，心里下意识想的是，总裁办的哪个人今日做事有失水准，这种关键时刻，还来打扰。

　　他还是开了门。

　　面前，凉未晞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出现在门外，他有片刻失神，也难得在这种时候失了分寸。

　　这动静不小，那边的人纷纷往门口看。

　　坐在主位的俊美男人浓黑的眉拧着，却在看清门口的人时舒展开，修长干净的手指捏着定制的钢笔，笔身的法蓝映着窗外的光，琉璃焕彩。

　　办公室除了顾在莒，还有其他公司的老总，均以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他们眸中除了惊讶，还有好奇。

　　要知道，这里是顾氏耀东集团掌权人顾在莒的办公室，无关紧要的人进来，都要被仔细盘问一番，更加不要说是这样闯进来。

　　说夸张点儿，那是要通过层层关卡才能到这里来的。

　　所以，这陌生却姿容绝代的女子是个什么身份呢？

　　接下来的公事，自然要被顾在莒这突然出现的“私事”打断。

　　当然，也是顾在莒没了要继续谈事的心思。

　　从这位女子出现开始，他的所有目光便聚向她，旁人分不去分毫。

　　沈晨面带歉意地引导众人离开办公室，反身关上门送那一批人离开。

　　凉未晞还是站在门口，她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来的。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男人。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把他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表情越发看不真切。

　　他长腿曲着，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放在膝盖上，脚边，躺着一支釉蓝的签字笔。

　　办公室很宽大，通风采光都是极好的，此刻却令人感到压抑。

　　顾在莒不开口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凉未晞在他墨色深沉的眸光中优雅地迈着步子朝他走来，直到小腿骨快要挨到矮几，她才停下。

　　离得近了，她才彻底看清面前人，几日不见，刀刻般的眉眼此时似有暗潮涌动，隐忍又深邃。

　　凉未晞微微弯腰将手中的纸袋放在矮几上，眉眼低垂间，顾在莒很容易就能更加清晰地看到她脖子上淡淡的牙印。

　　牙印周边颜色极深的吻痕，瞬间将顾在莒的记忆拉回几天前的幻影后座。

　　柔软的唇瓣，纤细的腰身，光滑柔嫩的脖颈，淡淡的花香。

　　她平静地说，“顾先生，我们分手吧。”

　　顾在莒眸子倏然眯起，目光掠过那纸袋，最后微微仰着下颌看着她，眼尾有嘲讽蔓延开：“这是要过河拆桥了？你爷爷的病刚好。”

　　听闻这话，凉未晞面不改色：“这不是我的本意。”

　　话音刚落，凉未晞细软的双手一抬，顺势将脖子上的水蓝色丝巾扯下。

　　“不知顾先生可还记得这个？”凉未晞手指点着脖子，看着他。

　　顾在莒抬眸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他忽地起身，本来还显宽大的空间凉未晞瞬间就觉得逼仄起来。

　　男人在离她半步的位置站定，手指探上她脖子上的那道印子，慢慢俯身，和凉未晞四目相对，鼻尖几乎要触到一起，“怎么不记得？”

　　凉未晞长睫轻颤，软糯的嗓音平添了一份妩媚的娇嗔：“你可真不会心疼人，这么多天过去了，我还得用丝巾遮着。”

　　顾在莒紧紧盯着她，观察着她每一寸表情，眼神犹疑不定。不知几天的冷战后，这小女人忽然出现，这般作态是为什么。

　　凉未晞白皙的手指如葱似玉，落在水蓝的丝巾上，格外养眼。

　　“顾先生，你知道吗？刚住进豫园那会儿，顾先生对我那样好，那样温柔体贴，细心呵护。我被小黑咬伤，都是顾先生照顾我，渐渐地我甚至听到了心头花开的声音。”她的声音绵软，听在顾在莒耳中如天籁。

　　“可是，不过几天，说着要宠着我，护着我的顾先生突然不见了。”凉未晞的声线陡然转冷，还是徐徐地，却没了温度，“为了你心头朱砂的弟弟，你要我忍让；柳夏荷被绑，你冲我撒气；顾北溪找人来毁我清白，你要我忍气吞声；你带着柳夏荷四处招摇不算，就连我的生日你也要让她到我面前来给我添堵。这些便罢了，你让她入住豫园，也要我忍！”

　　凉未晞凉凉一笑，语气寡淡，“顾先生的所谓宠爱，我凉未晞还真是无福消受呢。”

　　顿了顿，她从纸袋里拎出他的衬衣，抬头，眼中水光闪烁，哑声问，“你知道你这件衬衫是怎么到我的手上来的么？”

　　她一边顺手抄起矮几上笔筒里的剪刀，一边一字一顿道：“是柳夏荷拿到我科室来的。她特意让我看到领口的口红印，还劝告我，要体谅你，不要让你难做。”

　　没多时。

　　一件男士衬衫被凉未晞用一把剪刀近乎剪成了碎片，一地凌乱。

　　凉未晞再次抬头，语调平静：“我是来成全她，成全你们的。我们这段关系，就像这件衬衫一样，被你弄脏了，现在，我把它剪碎了。我们，散了吧。”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她低下了头去。可顾在莒还是看到了从她眼角滑落的泪珠，落进他心里，烫得他生疼。

　　室内更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连方才明媚的阳光都退了去，躲进了云层里。

　　顾在莒扫了一眼散落在地的碎片，盯着凉未晞的双眸眯了起来，依旧面无表情，胸膛却剧烈起伏，眸底墨色渐深，有暗潮涌动。

　　倏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顾在莒连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更遑论应答外头敲门的人。

　　兴许是外头那人急了，迟迟等不到顾在莒应声，便想着推门进来看一眼。

　　谁知，那半扇厚重的房门刚刚被打开一点儿缝，就有瓷杯精准地砸在门上，瓷器瞬间炸开，碎片散落各处。

　　“滚！”

　　可怜这名不知情的员工，无辜地为凉未晞挡了一丝顾总的怒火。

　　顾在莒腾地站了起来，隔着一张矮几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似是要把她盯出好几个窟窿来。

　　小女人的一番剖白，让他又是欣喜，又是震怒。

　　喜的是这个小人儿终究是对他动过心的，怒的是她无意争取轻易把自己往外推！

　　看着小女人的发旋，还有那微微抽动的肩膀，他的心又酸又疼。

　　最终是心疼大过恼怒，顾在莒越过茶几来到凉未晞的身边，弯腰把她的肩膀搂进怀里。

　　摸着她的长发，柔声说：“嘘，嘘，未晞乖，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绞起来了。”

　　凉未晞闷声道：“如果这就是顾先生的宠爱，还请另找他人吧。我明天搬。。。”

　　顾在莒听出她将要说出口的意思，箍着她的腰把她从沙发上提了起来，低头堵住她的小嘴。

　　凉未晞又是伸手推搡，又是扭身挣扎。

　　奈何纤细的脖颈被男人牢牢扣住，一通绵长的吻下来，她只剩喘息的力气，瘫软在顾在莒的怀里。

　　男人轻轻吮吻去小人儿腮边的点点泪痕，看着那泛红的鼻头和水光潋滟的双瞳，薄唇贴上眼角，低声呢喃：“好未晞，柳夏荷如此大胆犯到你的面前，我会跟她断绝联系，不再帮她。我们不分手，要打要骂要罚都随你，你怎么折腾我都可以，只是不要提分手了，好吗？”

　　站在江城金字塔顶尖多年的男人几时跟人这样服软过，即便当年唐月曦闹分手虽有挽留，也没有这么温声软语。或许当时年少气盛，而如今岁月沉淀后的男人看着面前心爱的小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自然而然地心生怜惜，姿态放低。

　　凉未晞握着双拳抵在他胸前，隔开两人的距离，瞪着迷蒙的双眼仰头看他：“顾先生，你根本没有意识到我提出分手的原因，你这么自大狂妄，我们的价值观根本背道而驰，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

　　凉未晞的嘴又被堵上了，用顾在莒的唇。

　　这回，男人一边吻着她，一边把她打横抱起，进了休息室。

　　等到把小女人伺候得沉沉睡去，顾在莒拉过空调被盖在二人身上，身心愉悦地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小脸。

　　一手顺着小人儿的发丝，一手摸过手机给时秘书发了一堆指令。

　　。。。。。

　　这天中午，顾氏耀东集团六十八层爆发了一场战争，除了总裁办的人知道内幕，而一众高层只知道老板和一位陌生女子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

　　后来，时秘书往总裁办公室送了各种饮料，甜点，还有全套女装，包括内外。

　　见过的人只记得，这位女子长相绝美，眼角不笑而弯。

　　公司里有耽搁不了的公事，顾在莒直接喊沈晨将要签字的文件带进去。

　　后来有人传言，顾总办公室被人砸了。零零散散的东西碎了一地，连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件瓷器都被打碎了。

　　场面堪称惨烈。

　　但反观顾在莒，脸上并没有所谓的愤怒或者其它什么情绪，观察入微的人或许能发现顾总的声线比平日低沉，嘴角似乎有点上翘。

　　下班的时候，有人看到顾总亲自把人抱着从总裁办公室出来，身上还披着男人的西装外套。

　　顾在莒一路脚步稳健，从专属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上了黑色幻影，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