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算不上好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白俏俏的脸脏了好几块,成了一个小花猫,虽然不是梨花带雨的模样,却到底是发自肺腑,那声音实属悲恸,一下下震动着他的耳膜。
“谭寂之,你以后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他耳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跟电视连续剧的片尾曲一样,一直重复,直直钻进脑海,拨动着他敏锐的神经。
这是谭纹然对自己说过最狠的话了。他的姐姐年长他两岁,从来都是宠着他,护着他,让着他,他也总喜欢跟着她,看她浅浅的笑容,飞扬的神色,抑或挡在身前为他做避风港的身影。他们可以当最好的伙伴,最亲密的挚友,也不曾有任何矛盾,更别谈训斥。如今有些破音的尖锐叫喊并未散去,他望着她,她的脸苍白无比,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劫后余生的人,却没有那种喜悦,只剩下惊恐和后怕。
谭寂之低头,轻轻牵起谭纹然的手,握住的手竟是冰凉无比,也就愈发小心翼翼。
“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面前的男孩,脸色还有一丝不自然的青灰,衬得那双黑溜溜如玛瑙珠子的眼眸更加晶亮,骨碌碌转着,并不如往日捣蛋般想着捉弄人的点子,而是在思考怎样哄她高兴。谭纹然不说话,一直等到谭寂之的几重保障说完,终于绷不住了,“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谭寂之莫名其妙,他不解地望着她,那疑惑的小样儿,还有微微皱起的眉头,像两条茸茸的毛毛虫,绒乎乎的,甚是可爱,谭纹然不由得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这才起身拉他。
“走吧,爸爸妈妈要找我们了。”
毫无意外被训了一通,谭纹然心甘情愿,她知道谭寂之游泳不熟练还答应比赛,本就是她的错,被骂无可厚非。倒是一旁的谭寂之不忍她挨训,挡在她身前不停说是他的错,不要怪姐姐,谭父谭母见教育得差不多了,这才作罢。
按照正常情况,谭寂之应该会自此怕水,结果却出人意料,他竟然学会了游泳,这个结果让他们都很意外,他自己倒是很平静,笑嘻嘻耍宝似的说着我也会游泳了。
小时候的谭寂之真的很可爱,圆乎乎的,肉肉的小脸手感极好,还有那一头浓密柔软的黑发,永远都是蓬松柔软。
谭纹然很喜欢去揉他的头发,那个时候谭寂之也很乐意让她摸摸头,不会说不要摸头会长不高之类的话,她还跟同学吹嘘过,人人都羡慕她有个好看又听话的弟弟。
可随着他们慢慢长大,曾经黏着她,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的弟弟渐渐高冷起来。经历过青春期,那个在初中阶段一直比她矮的弟弟,如抽条的柳芽一样,疯长着,隔几天就感觉长高了一点,房间门口用来标记身高的铅笔印子突然就留出一大截空白部分。不出两年,从平视到仰望,最后她踮起脚尖也只能够着他肩膀。
谭寂之的性格也有变化,小时候很可爱,很黏人,会撒娇,会搞怪,长大了反而少言起来,爸妈把这归结为成熟稳重,快是个成年人了。
谭纹然想到此,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肉乎乎的脸成为了过去式,已经蜕变成棱角分明的侧脸。这样看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好在那头她最喜欢揉的浓密黑发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蓬松柔软,海风一吹还能拨动头顶那几撮狂放不羁的头发。
八点的海滩上人依旧很多,或许晒足日光浴的人已经离去,换了一批散步的人来填充,所以海滩上并不显空旷。
爸妈才没空管他们姐弟干啥,一般没有特别具体的全家一起的活动,都是任由姐弟二人自由活动,他们则去享受二人世界。
沙很湿软,光脚踩上去可以印出不深不浅的脚印,他们已经远离了人最多的区域,这片海滩只剩下稀稀落落分散在各处的情侣。
谭纹然回头,看着自己走出的一串笔直且完整的脚印很有成就感,因为没有其他纷杂脚印的破坏,仅仅是和相隔不过半臂的另一串鞋印呼应,就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谭纹然突然想把这两串脚印拍下来,摸摸身上才发现她没带手机,只能问谭寂之。
“弟,带手机没?借我拍张照片。”
谭纹然看谭寂之淡定地从他宽大的沙滩裤裤兜摸出手机时,不由感叹这裤子真不错,可以塞许多东西同时不显累赘,要不是今天穿吊带没有兜,她也把手机带上了。
照明灯的光很柔和,散发的光晕静静铺撒在沙滩上,在深蓝色天空的相映中,仿佛披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具有致命的神秘美感。
谭纹然接过手机,蹲下来准备拍照。放大,缩小,调亮度,找角度……她忙得不亦乐乎,全然不知早先整理好的领口已然松散,露出一片美好的景致。
从谭寂之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谭纹然眼睫毛下投出的一片会随眼睛眨动而上下起伏的阴影,还有略微松散的布料下包裹着的玲珑身形。
谭寂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短暂停滞几秒,再缓缓吐出,面色归于平静,他若无其事转身,装作随意地看向低垂的夜幕。
谭纹然拍了好几张才满意,本打算把手机还给谭寂之,突然想起蒋一凝前两天要自己的照片,说是有用处。她除了证件照家庭照之外,几乎没什么生活照,耐不住好友要求,她也只好拍几张。
况且现在有个免费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海风轻柔,夜色深沉,他的思绪淹没在潮汐翻涌的声音里。
谭纹然叫了两声谭寂之才听见,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明白原来是让他帮着拍照。
谭寂之将手机对准谭纹然的时候才发现,不光是他不会拍照,她看起来似乎也不会摆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