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语气很淡,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像是在复述一句与自己毫不相干、无关痛痒的话,要不是眼里滑落的那一滴泪水,大抵是会觉得她只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陈秋和看着眼前的这个徐清,没有一根头发,脸色也很苍白,就连嘴巴也没什么颜色,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安安静静的站着,双眼充满了悲伤。
这一刻,说不清楚是震惊还是难过,陈秋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上一次,在洗手池看到她流鼻血的时候,就应该多问几句的。
她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面对面的站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明明门外时而有人经过的脚步声,时而有说话的声音,但房间里跟外面就像是两个世界,就像是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除了眼泪滑落在地上,敲打出来的声音外,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了。
良久,徐清转身在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递给陈秋和,“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又在床边坐下,然后拍拍旁边的位置,“坐啊~”
秋和跟着坐下。
她把那顶假发重新戴回去,小心的整理好,“我刚才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陈秋和摇摇头:“不会。”
“难看也没办法,化疗嘛,总是要受点罪的。”她指了指旁边的病床,“你知道吗,隔壁那床本来住着一个小女孩,她才9岁,多天真的年纪啊,她本该在学校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快快乐乐的上学。就在今天早上,我还在跟她一起看动画片呢,可是她没有撑过中午,刚才她爸妈来收拾行李,你能想象吗,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就在那边,那个椅子上,抱头痛哭,那对年轻的夫妻,他们原本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他们失去了爱了9年的宝贝,他们得多难过啊。”
她指着那边的椅子,说着这个令人心碎的故事,“秋和,我不想这么早就死的,24岁,多么充满幻想又值得期待的年纪啊,我都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五彩缤纷的样子,我怎么,就要死了呢,就不能让我活得久一些,哪怕是一年,也行啊。”
她的语气哽咽着,充满了绝望的请求,泪水,也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就像是水池里的水终于蓄满了,再也装不下了,便肆无忌惮的溢了出来,不知疲倦的流着。
听到这些话,秋和更加难过了,心里五味杂陈,她抓着徐清的手,拼命摇头:“不会的,你一定会继续活下去,会健健康康的,很久很久,等我们放假了,就一起去旅游,去看山看水,吃各种好吃的,反正中国那么大,好吃的好玩的很多的,我们可以玩很久很久。”
“不会了,没时间了。”
徐清的眼神里,透露着难以言说的绝望,她的眼里,好像没有光了。
“还有多久?”
问这句话的时候,陈秋和的声音是有些迟疑,也有些颤抖的,想知道这个答案,却又害怕听到答案。
徐清从床边站起来,推着吊水架走向窗边,每一步都是那样沉重,她不敢看秋和,只是盯着窗外,“或者一天,或者一个月,又或者,就在今天。”
陈秋和不可置信的、拼命的摇头:“不会的,不可能,肯定还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其实她知道,没办法的,但是人们总是试图用言语来获得一些心灵上的安慰,尽管这对于事情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那徐逸和叔叔呢,他们知道吗?”
徐清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等我离开的时候,他们会知道的。”
“那怎么行?徐逸会难过的。”
“可是告诉他又能怎么样?我的病就能好?还不是徒增不必要的伤感,等我走了,他们也许会难过一阵,但我想,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陈秋和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会自责,会懊恼自己为什么没发现,没有在你最难过,最煎熬,最后的时间里,好好陪陪你,他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你知道。”
在陈秋和的心里,这件事情是一定要告诉徐逸的,可徐清,用恳求且真诚的语气求她,“秋和,这是我生前最大的心愿了,请你一定不要告诉他们,拜托了。”
对于徐清的执着,她并不能理解,就是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才更加需要家人的陪伴,才更加要告诉家人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徐清这样真挚的眼神,这么坚定的恳求,即使不理解,她迟疑了很久,还是缓缓的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周日,她还是照常去了徐逸家,帮他补习了功课,虽然心不在焉,被徐逸问了好几次,但她还是忍住了,每天晚上回家都会询问妈妈,徐清的情况。
提心吊胆,又无可奈何的,备受煎熬的隐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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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六,陈秋和像往常一样的,吃过中餐,就去了徐逸家,只有一周就要补考了,要花的心思自然是多一些的。
到徐逸家没多久,他们才刚刚开始学习,就做了两道题吧,徐逸的电话响了,起身去窗边接电话,也就是那么一分来钟,他像疯了一样,什么都没说,跑下了楼。
陈秋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徐逸平常看上去是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着急的样子,就算是之前被徐爸爸打的时候,也没有过。
他现在这样,一定是徐清出什么事情了。
她顾不上思考太多,只是莫名其妙的,心惊胆战的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迅速抓起书包,跟在了他身后。
到楼下大厅的时候,正在切水果的女人,见到他们俩一个接一个着急往外跑的样子,关切的问:“怎么了?没事儿吧?是有什么事吗?”
秋和也来不及说太多,只是回了句“阿姨我们出去有点事情。”,然后不管不顾的走了。
在小区门口拦下车后,她气喘吁吁的,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担忧的看着他。
他一个劲的催司机师傅开快点。
明明也就是20来分钟的路程,但在着急和焦虑的时候,就会觉得格外漫长。
“你他妈能不能快点!!!会不会开车!!!”
徐逸着急的朝着司机吼。
说真的,他这个样子,就连秋和,也被吓到了。
“哎你这个小伙子嘴巴放干净点啊!”本来一直被催促,司机师傅就很烦了,这一吼,更是被激怒了。
秋和连忙好声好气的跟司机解释:“师傅不好意思啊,我们情况紧急赶着去医院,情绪激动了些,您别介意。”
“我知道你们赶着去医院,我已经是很快的了,那也不能骂人啊,你说是不是小姑娘?”
她连连点头:“是是是,实在是对不起啊,我替他给您道个歉,您别介意,专心开车吧。”
“我跟你讲,要不是看你这个小姑娘态度好,我还就请你们下去了。”
她尴尬的笑了笑,拉住了一旁想要说些什么的徐逸。
毕竟他现在心里很着急,情绪的确是不好,容易激动,如果不控制一下,恐怕是不太好。
下车后,径直冲着手术室去了,站在门口的,还有徐爸爸。
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到徐逸的时候,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沉思,又或者是继续担心,总之,他一句话也没说。
大家都没说话,一整个长廊都是安安静静的,也许说的夸张一点,掉跟针都能听得见。
过了很久,手术室的灯,灭了,门打开,秋和的妈妈从里面走出来,有些疲惫,即使戴着口罩,也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难过。
他们立即围上去闻讯情况,期待得到一个放心的答案,可秋和的妈妈,她用遗憾的口吻,一字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这样的话,放在这样的情景当中,不仅仅是医生难以说出口,家属更是听不得。
徐逸不可置信的抓着秋和妈妈的手,紧紧的,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医生,求求你,再救救她,求求你。”
“孩子,去看看她吧。”
妈妈说,徐清的意志出人意料的坚强,即使是都生命的最后一刻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
大概,是她后悔了,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什么都没有留下的离开。
大概,她是撑着一口气,还想跟大家说些什么。
当她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了任何血色,嘴巴也是煞白煞白的,她的眼神暗淡,没有任何的光,气息也很微弱。
就算是秋和这样的‘知情者’,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她一定会离开的准备,当真的等到这一刻,亲眼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心里的难过,也比预想的,多了百倍千倍。
更何况是徐逸。
这对于他来说,不仅仅只是太突然,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打击,算是致命的了。
这是他从小到大,除了妈妈以外,最最最珍惜的亲人,当她突然就要离开的时候,怎么也是承受不了的。
他跪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握着徐清那只毫无半点力气的右手,那样的眼神,陈秋和从未见到过,悲伤、绝望、自责、难过、不舍,好像千种万种情绪,就在这一瞬加,全都夹杂在他的眼睛里了。
在陈秋和认识他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第一次哭了,眼泪啪嗒啪嗒不知疲倦的流着,像一个不懂得控制情绪的小孩。
徐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挤出一些笑意,“别太难过,我死了以后,你不用经常来看我,但也别隔的太久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怕孤单~,一个月一次吧,记得带上花,也给我的坟头增添些颜色,最好是粉色的玫瑰,哦对了,如果刚好碰上是秋冬季节,记得帮我带上最爱的糖炒栗子,不用太多,我吃不完的......”
她的声音很弱,弱到要是周围稍微有点声音,也许就听不见了。
徐逸带着些哭腔,颤抖着声音,“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