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去，顾思言突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紧接着他便从床上跌坐下来，飞快爬向旁边的夜壶狂吐不止，半天才缓过劲来。
抬头迷茫的望着窗外，风铃还在叮铃作响。
风雪依旧，一刻也未曾停歇，似要将这北国山坳里的小村子连同山野埋葬。
村子很小，也就十来户人家，存在与消失区别并不大。
顾思言就这样呆呆的坐着，连身上被汗渍浸湿贴在身上逐渐寒冷的衣物也未曾注意到，因这寒冷微不足道，远没有梦中所经历的一切更令人绝望和恐惧。
断臂残肢，无边的尸骸，这些岂是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所能接受的。
绝望、恐惧同时伴随着的还有迷茫与不解，他不理解为什么要杀人，更何况目光所及之处，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在梦中他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身旁漂浮着一个漆黑如墨的小人。
所有光线都被吸收，只剩下极致的黑，而小人手中拎着的正是他在如仙家洞府拌的山洞里得到的那把黑色小剑！
一样的黑，一样的漆黑如墨，似二者本就一体。
小人拎着小剑就像一位成年人拎着一把心爱的长剑一般。
青年带着提着剑的小人走过一处处琼楼玉宇，那是他此生都不敢想象的仙家盛景，可伴随着青年平静淡漠的一声令下。
“杀了。”
“桀桀桀……”
小人带着兴奋与残忍冲入一处处圣地，就像狼入羊群，只剩下惊恐与哀嚎……
更多的尸体上残留的却是迷茫与不解。
就这样他们走过了一界界，血染红了半边天。
不愿离去的冤魂带着无尽的怨念直奔青年而来，而那如墨一般的黑却令他们恐惧不已。
一路走来，青年的神色并无半点变化，似一路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最终青年的脚步停在了一片星空之中，周围碎石陨星无序的漂浮着。
青年静静的望着这片星乱之地深处，连旁边的黑色小人也安静了下来，似是感受到了无可抗横的存在。
一股凝重的气息在这片星空之中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缓缓叹了一口气，似无奈抑或妥协。
至少在顾思言看来是这样的。
“你引诱我亦或是引诱那些无辜的生灵过来送死，只为逼我来见你，值得么，他们可都是因你而生……”
青年说完便再次沉默的望着星海深处，似在等待着答复。
半晌，一个迟暮低沉却似贯穿了万古岁月的声音在顾思言抑或在场所有人的脑海里缓缓响起。
“你也是因我而生不是么。你为了复活你那根本不可能复活的妻子而屠戮了这片星空之下半数的生灵，你说，值得么……”
青年不予回答，而是转头望向了顾思言所在之地。
其声音不再平古无波，而是似凝聚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思念化作了一句斩钉截铁的话。
“值得！为卿，一剑倾了这天下又何妨！”
霎时间，顾思言肝胆俱裂，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压得他无法喘息，顿时他便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前他恍惚听到了那个古老的声音不可置信的喊道：
“仙!”
顾思言就这样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与摇晃不止的风铃静静的坐着，脑海中回荡着青年那蕴含无尽思念与不惜一切的话语。
“为卿，一剑倾了这天下又何妨！”
他不理解是怎样的思念才能使得青年面不改色的屠戮了星空之下的半数生灵，他无法感同身受却格外震撼。
十四岁的年纪，经历这样一场近乎真实而又残酷的梦，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更令他恐惧的是最后青年说话的时候竟然望向了自己所在之地，那句话不是对那古老存在说的，而是对他说的！
被这样一个屠戮星空如他在田间割麦子一样简单的恐怖存在盯上，自己的下场必然不会比梦境中那些尸山血海中尸体好过多少。
顾思言突然响起自己怀中的那把黑色小剑，伸手摸去，触碰一瞬间，仿佛其上蕴含无尽阴魂，刺骨的阴寒再次席卷全身。
他一瞬间昏死过去，而黑色小剑也似雪一般慢慢溶开然后进入到了他的体内，消失不见。
顾思言的身体因小剑的消失逐渐回暖。
旁边的炉子火依旧烧的很旺，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只局限于顾思言这伶仃瘦弱的身体之上，对周遭的环境并无丝毫影响。
东方，一缕熹微的晨光撒入这个被大雪覆盖的北国小村庄。
晨光渐渐地如水波一般散开，从村头照耀到村尾然后照在了河边路旁数不尽的依依杨柳上，这也是村庄名字的由来。
顺着晨光而去，尽头一个略显高出的小山坡上，一株千年柳树盎然而立。
顾思言问过父亲怎么就知道这株柳树活了千年那么久。
顾慎言每次都是左手抱着肚子，右手往顾思言的后脑勺来上一下，得意的说道：
“小孩子懂什么，咋们大人就是知道。”
这一刻顾思言无比渴望长大，在他看来，长大了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晨光透过窗棂上的风铃照进屋子，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顾思言缓缓坐起身来，摇了摇自己晕乎乎的脑袋，有些痛。
他揉了揉双眼看清自己坐在火炉旁的地上，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突然一激灵，顾思言把手飞快的往怀里掏了掏，包黑色小剑的碎布还在可小剑却是没有了。
村里就这几户人家，大家都知根知底，有贼是不可能的。
况且知道他有这个宝贝的也就叶长林一个，他的那亮晶晶的珠子可比他这个黑不溜秋的宝贝好多了。
叶长林犯不着大半夜冒着风雪来偷他的宝贝，更何况他俩是一块玩了十几年，一个表情就知道彼此想说什么。
“也不可能是叶二虎那个傻大个，那咋说没就没了呢。”
顾思言思来想去还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他可得赶紧收拾收拾，再起晚点他爹又该拿着鞭子进屋了。
今天是进城参加乡试的日子，这个偏僻的村庄很小，存在的时间也还很短，不过十一年而已。
顾思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很大很繁华，是在大城里，有好多好多小伙伴，有吃不完的各种好吃的。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他三岁的时候跟着父母搬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