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不死人誓不休——
隔天,这是租金已经到期后崭新的第一天,这意味着它可以重新接纳新的主人,同时也注定不再属于我或者王娇任何一个了。
两场官司的证据和资料基本已经完毕,想着BJ总部的账户里还有余额就不禁叹了口气,接踵而至的麻烦真的是烦不死人誓不休!
又想起这些天没顾得上联系墨涵,我就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诸事缠身,我不联系你,你就不能联系一下我?
“叮咚!”
手机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好吧墨涵,我已经原谅你了!嘻嘻!
打开一看却并不是墨涵,而是屈楠——韩品店那个大学生店员,都没了任何交集,她为什么还会联系我?
“你的店怎么换成美容店了?你不干了吗?”
消息后面还附带一张店铺照片。
我放大后仔细查看,照片上店铺的门头和店招果然都换成了美容院,内部的基础装修都还在,只是再也不见任何进口商品的标志。
我沉思了一下,又开始了推演:难道是老鼠眼早就找到下家了,故意拖到租金到期再进行无缝衔接?这样一来,我的租金消耗完了他们一分不用退,还能以违约的理由空手套十万!进而还能继续收取下家下半年的租金和押金!真是一箭三雕啊!
而且店铺精致的装修只需换换表面的标志,就能毫无违和感地变成一家美容店,省去了装修的钱,在我栽的树下乘凉!这是一箭四雕!还要不要个脸了?
我迅速拨通了舅舅的电话,说明情况后等待指示。
“这是好事!一天都没耽误就入驻了新商户,一点损失都没有就收这么高的违约金!按照相关规定,我们对这种格式合同的违约金有权要求降低,有一条规定了违约金在未约定的情况下,可以以实际损失的30%及以下计取,虽然我们约定了十万,但还是可以参考着要求调低一些,退还我们一大部分。”
词穷的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舅舅的智慧,感觉舅舅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希望正在拯救我和我的家庭于水火之中。
舅舅继续道:“你看看能不能请这个人帮忙录个视频,证明店铺已经有新商户经营的事实和今天的日期。”
挂了电话我赶紧回复屈楠的信息:“是啊,我店铺到期了,不干了。那个……你能不能帮个忙啊,帮我录个这家美容店的视频,要带上今天的日期,嗯……比如新闻、报纸之类的权威的日期。”
“你要录视频干什么啊?”
我刚想说打官司取证用,突然就想起了当时赵紫的态度反转,是啊,谁都不想牵扯进官司里,尤其是不懂的人。
但这个小姑娘一直很友好,我又怎么忍心说谎呢?可当初赵紫一直都更友好,不是吗?
正当犹豫不决时,她又发来了消息。
“我找了半天身上只有一本《读者》可以用吗?半月刊,我刚买的还没怎么看呢。”
看到她的话,我忽然觉得甩掉了心理包袱。这人也是,都没得到回答就同意帮忙,真是比我还更容易相信别人。
话说她居然随身携带读物,真不应该拿赵紫跟人家作对比。
“可以可以,刊物也行。”
不多时,一段十几秒的视频就发了过来,我的气息也舒缓了许多。
忽然想起不知去向的货柜们,我又给她发了消息:“能再帮个忙吗?真是麻烦你了,你到处转一转,看能不能发现原来我店里的那些货柜和设备们。”
忽然又想起什么,继续又是一条,也顾不上思考人家会不会嫌烦:“哦对了,货梯那里有个储藏间,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也许人家只是愉快地逛个街,顺便问一句曾经的邻居而已,就三番五次地被不熟悉的人要求帮忙,换成我早就不情愿了,果然现在大学生的素质是一届更比一届高。
“哦,都在这呢,但是有几个人正在往货梯里搬呢!我去问一下。”
消息后面依旧带着照片,真是个好习惯,总是用照片来证明一下自己的话。
我放大照片看去,是三个清洁工在搬我的所有东西:货柜及灯具、保鲜箱、大理石收银台、树脂店招和各种设备等等。
“他们说这些都是商场的垃圾,让他们搬走扔掉。”
什么?!好几万的东西就这么被当成垃圾处理了?有没有脑子?
我赶紧回复:“扔到哪里啊?”
“他们说只负责搬,车库有司机。”
“谢谢了!”
我迅速起身,拿了车钥匙就冲下负二,希望能赶在司机发车前拦住并都要回来,实在不行可以出个搬运费交通费什么的!
事实证明,我还是晚了一步,转遍整个商场的车库也没发现有什么大车,想起老鼠眼撂下的狠话,我没有上楼。
到家后,回想起没告诉屈楠帮我的原因总觉得是在利用人家,我还是码了一大篇字解释了来由,并附上“时间仓促,刚才来不及细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立刻就收到了回复:“不介意的,也希望能帮得上你,祝你好运!”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来自陌生人的感动往往只是举手之劳,却能让人铭记很久,尤其是被相信的人伤害过之后。
无数个取证期间的片段,一步步的阻挡和变数就像是一根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让人窒息。这些天,这些人,让我知道什么是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这段时间,妈妈一直跟着舅舅跑东跑西,心力交瘁,也顾不上她自己店里的生意,导致销售业绩元气大伤,一落千丈,往日的红火毁于一旦,又赶上实体经济受互联网冲击之下最萧条的2017年,妈妈原本可以以一己之力足以应付高额的房贷、车贷、车位贷和家庭的所有支出,但如今愁云满布,再无回天之力。
我无法想象当初自己那不顾一切的任性,竟能产生这么深远的影响,我感到事与事之间就像巨大的蜘蛛网丝,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我就像一只横冲直撞的鸟,破坏了整个蜘蛛网的平衡。
……
终于,开庭日期还是如约而至。
舅舅、妈妈、连律师和我,四个人站在区法院门口等待安检。
连律师:“您对法律这么了解,完全可以自己代理这个案件啊。”
这位律师还真是实在,律师费送上门都可以不要,总是就事论事,想必他也看出舅舅在我这个案子上已经达到律师的水准了。
舅舅:“是,我知道三代以内旁系血亲也可以授权代理,但我不是专业的,就是对外甥的事上了上心,看了看法律文件,真要说代理官司,还必须得知道整个庭审具体的流程,这次就经历一下,我看看难不难再说。”
而我,则紧张到都不能说话了,“砰砰砰”的心跳比第一次见墨涵时跳得还剧烈。
这个五层框架结构的法院主楼看起来颇为威严,方方正正的简约外装中部铺满了墨蓝色的玻璃,门厅处高耸通顶的圆形墩柱托起了遮挡半边天的顶盖,顶盖下方居中位置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国徽,巨大而宽长的台阶直通二楼的各个法庭,我走在上面仰视着这一切,感叹于实际物体对眼球的视觉冲击。
一直蒙圈中的我坐在被告席上掩饰着我的局促,就看见了原告席上的吴立生夫妇和一个年轻的女律师,吴立生一直低着头发呆,而王娇则更甚,脸色呆滞,神情紧张,看起来无所适从的样子。
不知怎的,突然我就不那么紧张了。
宽敞明亮的法庭粗粗算来,能占有八垮的长度,三垮的宽度,层高看起来居于住宅和商场之间,正面墙的上方依然悬挂着大大的国徽,下方是暗棕色的三把椅子和厚重的桌子,再靠近一点是庭审书记员的位置,再两侧便分别是原告席和被告席,最后是只坐着妈妈一个人的旁听席。
随后一个穿着黑色法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坐在法官椅居中的位置,一脸严肃。
随着法槌“啪”的一声敲响,我内心一震,吓了一跳,眼角就瞥见吴立生和王娇同时一起全身打了个机灵,被吓得不轻。
而舅舅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看资料,两个律师则完全没有反应。
突然想起电视剧里古代衙门里的堂木,其实吓人的并不是敲击那一下的声音,而是从法院门口一直到法庭由表及里积累起来的庄重肃穆的压迫感。
“开庭!下面诵读庭审纪律。”
……
“确认原告、被告双方身份。”
……
“原告、被告双方交换证据,并给出意见。”
当我方厚厚的证据递交在对方桌子上时,他们三人均惊讶极了,王娇猛地抬头看向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和一些无法言喻的表情,至今我都看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情绪,疑惑、受打击、惊恐、甚至绝望?
我不知道,我只能大概妄测,也许是起诉之前的心理战他们看到的我们还是那么的绝望,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们竟然做了这么充足的准备。
但至今她都不知道的是,我们确实曾以为一切全都完蛋了,一度绝望至极,直到舅舅的及时出现。
对方的证据交到我们手中时,我顿时差点面露喜色,就几张纸而已。
我们三个互相传阅着,我接过来查看,一张是双方都有的三万定金收据,一张也是双方都有的二十七万收款收据,真是可笑,哪个朋友帮忙看店还要达成四十万元的转让费?胡乱攀咬的谎言不攻自破,简直荒唐!
但是翻到第三张……天呐!这是什么?!居然是我的笔迹?!
这可是当时我请赵紫帮忙写个证明,自己先行打的草稿拍照发给赵紫的!吴立生他们怎么会有?还被打印出来当做他们的证据?
本就蒙圈中的我更加蒙圈了!大脑无法安静下来再进行推演,我竟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记忆错乱了!是不是当时错把王娇当成赵紫发了草稿照片!
此时旁边的舅舅凑过来,压低声音生气地说道:“谁让你自己写了!我不是再三叮嘱你,要想办法把赵紫约出来,当面说,当面写吗?你怎么这么糊涂!”
旁边的连律师面露喜色:“哈哈!我还从没打过这样的官司呢,自己提交的证据反证自己的起诉状是错的。”
连律师不认识我的笔记,以为那真的是赵紫写的。
舅舅继续道:“你怎么就这么相信赵紫?还拍照给她!这下可好,她转头就发给了王娇。”
一时间我陷入了慌乱,感觉被赵紫出卖了!枉我还瞒着舅舅给了她不该给的工资。
……
法官:“原告,你是否有店铺的钥匙?”
王娇:“有。”
法官:“原告,你是否跟随被告前往BJ更改了经营权?”
王娇:“是。”
……
随着法槌再次敲击,我们全体起立。
一场下来,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法官一直在问王娇问题。
整个下午大脑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直到结束后坐到车里,才慢慢感觉到一阵接着一阵巨大的疲惫感和前所未有的轻松。
现在我只想回家睡觉……
意识渐渐平静之后,我开始回味反思这个过程。
其实我理解赵紫的背叛,也根本谈不上背叛,她只是像极了曾经的我们慌了神,急于撇清自己而已,趋利避害本就是本能。
也许当时她也知道该找王娇要工资,被拒绝后抱着一丝希望又找我要,左右无路正心急火燎时,看到我打的草稿应该可以作为向王娇要工资的筹码,就转发过去,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更坏的猜测也许又是这样:赵紫受王娇所托,找我要工资,我若不给,抛弃了我自己口中的几个月交情,就坐实了我在赵紫心中是坏人的形象,进而更可能帮他们出庭作伪证;我若给了,就更合他们心意,截个图或者录个音就是个证明我一直是老板,而他们只是帮忙经营的证据,只是赵紫得到我给的工资后迅速抽身,可能不忍再伤害我,可能纯粹不想受牵连,毕竟对她来说,王娇也算不上好人。
产生这个猜想后,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对方竟然利用人的不忍来压制,简直丧心病狂。但就博弈来说,进退都可获益,实在是一手妙棋,不是吗?
但我还是不敢妄下结论,只想把这些事当作是一个巧合,追究下去只会庸人自扰,劳心伤神。
曾读到《三体》的程心时,也对她错误的慈悲咬牙切齿,此刻想起,突然觉得我的不忍竟像极了她,如今终于读懂,可以理性面对。
卑微的善良只会蒙蔽长远的理智,也许时光倒流,身处不忍的境遇,我可能还会那么做,但这次沉痛而长久的教训足以改变我以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