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两难
良久,陆子昂才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邺城到底哪里好了?”
“有句话你听过吗?‘择一座城终老,遇一人白首。’邺城就是我想要终老的城。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但我花了毕生的力气从山沟沟里逃出来,是它接纳了我,滋养着我,我早就把它当做了我的故乡。这个情你没有,所以你不会懂。”
“它只是碰巧成了你第一个待过的大城市而已,世界这么大,城市那么多,你犯得上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赶巧待在这了,我还就想一直待在这了。”
“曲澜,你不要这么犟好不好?就像你说的,你只是心里放不下它罢了,你用理智想一想,回平城难道不会更轻松吗?你别跟我说,你更喜欢这种辛苦忙碌还苦哈哈的生活!”
“我不喜欢,我也想懒洋洋地过活,但我更知道,如果我就这么贪图安逸下去,我对得起好不容易考上的这个文凭,对得起与全家人对抗的我自己,对得起为了帮我冒着与家庭决裂风险的小姨吗?”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在邺城就是成功,回平城就是失败了?平城再不济,和你家那地方比,好得简直都没天理了吧。”
“对,在有些人看来,只要走出来了就是成功,但在我这里,不行!你从小就待在城里,你理解不了我心里的那口气。”
“我怎么理解不了?你不就是要啪啪打你爸妈的脸,打想看你笑话的亲戚的脸吗?在我看来,你已经很成功了啊。你对自己要求高一点没什么问题,可你也得看看咱们的起点在哪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明明是山鸡的命,不要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吗?你不就是觉得我自不量力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那个意思你心里清楚。没错,也许我真就没那个命,但除非我尽力试一次,不然谁都说服不了我。”
“行,你是铁了心了。”
“没错。”
虽然陆子昂设想过这个最极端的情况,但他觉得在谆谆善诱的说服下,此番局面是可以避免的,本以为良好的开局意味着诸事顺利,结果事情还是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不就是换个地方而已,为什么她这么执拗?为什么一点点的退步她都不能让?我为了她留在邺城三年,难道她不能为了我回去平城吗?为什么她决定了的事情就得执行,我决定了事情就变成了擅作主张?
陆子昂细数这些年,从一开始的工作地选择,到放假时千方百计地逃避回他家,再细到周末去哪吃饭点什么菜,甚至平时零食外卖的挑选,哪一个不是她说了算?
不管大事小事我计较过吗?怎么我好不容易提出个要求,她就一竿子打死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
这几年里零零总总的妥协全都涌上脑海,陆子昂越想越来气。
难道非得弄到鱼死网破的境地才肯罢休吗?
既然你这样得寸进尺,这不是逼我拿出杀手锏吗?
陆子昂停止了回忆,直视着曲澜,眼里射出两道寒光。
“即使和我分手也可以吗?”
曲澜愣住了。
以前意见不合的时候,哪次不是在她摆出强硬的姿态后,陆子昂就垂头丧气地默许啊?辞职的先斩后奏,她是给过他一次机会的,怎么这次还想故技重施?
分手?口里说着什么事情都商量着来,结果却一言不合就拿分手威胁?
面对三年的感情,就因为一件事情没按照他的意思来,就不要了呗?
还真不是一言堂啊。
真薄情啊。
气愤,伤心,这些情绪经历了一遍之后,曲澜觉得心底留下的是悲哀。
她已经不想去一遍遍地亮出自己的底牌,因为陆子昂不懂,不懂邺城对于她的意义。
她也不想去深究他回家还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因为只要他不想说,她就不会知道。
她已经不想去运用讽刺、夸张等措辞的技巧,来击败口拙的陆子昂,因为说赢了又能有什么用,还能让他回心转意?
既然矛盾不可调和,难道真的要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扪心自问,曲澜不想和陆子昂分手。
三年的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的,更何况陆子昂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这个身份足以拴住她的手脚,让她不想与之分开。
那能为了这个唯一,放下自我的偏执,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切重新开始吗?
倒不是惧怕陌生,毕竟只要不是孤身一人,陌生的地方就没那么可怕。也不是舍不得现在这份工作,熟悉的环境确实更可控,但适应新的工作也不难。
如果非得揪出最深的原因,那就是——曲澜不想与陆子昂的父母同住一个城市。
亲戚朋友太多,人情多,琐碎多,闲话多,自然烦恼就多;见得少,矛盾自然就少。
与双方的原生家庭都拉开距离,才能让两个人的小家庭过上好日子。
这是曲澜认定了的事实,也是她无法迁就的底线。
但这些话,都是没办法对陆子昂说出口的,所以曲澜只能坚守着“相中了这座命定的城市”这一条,用以抵挡他的全部攻击。
到底是缺乏说服力,估计连他都察觉了吧。
不管处境如何艰难,但那些理由都只能埋葬在心底,因为一旦说出来就覆水难收,破镜无法重圆,这个道理曲澜懂。
而陆子昂坚信前途无量的创业公司,曲澜并不看好。
公司是想开就能开好的吗?更何况还是高科技的公司。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放弃脚踏实地的砥砺前行,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关于城市,关于工作,两个人各执一词,谁都没有后退一步的意思。
如果谁都跨不过自我的那道坎,难道真的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还有比这更两难的选择吗?
曲澜深深地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门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