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悠悠我心》之二
第二天是在香味中醒来,我裹上丝质睡衣,出了房门,看到小悠正哼着歌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她依然穿着我的那件睡衣,光滑的小腿在穿梭中若隐若现,灶台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闻着味道,应该是粥没错。
我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她,这幅画面,美好得让人觉得像个家。
我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好不容易等心情平复,才快步走过去,趴在餐桌上,探头询问。
“好香啊,是粥吗?”
“对呀,我只会煮粥诶,一个人吃饭很麻烦,煮粥简单,还能吃好几天。”
“很孤单吧。”
“你说什么?”
“没什么,肚子饿了,还没好呀?”
“马上就好了。”
我想是因为蒸汽的缘故,不然我的眼怎么会有氤氲的感觉。吃在嘴里的烫,滑到肚里变成暖,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多久没和另一个人共进早餐?在独居的第三年,我终于有了想回家的感觉。
“今天想去哪?”
“嗯,到处走走就行。”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呀。”
收拾妥当,我驱车带她去到我的秘密基地。
那是一处海滩,因为必经的小道极其隐蔽的缘故,少有人至,我也是因了一次偶然,车坏在滨海路上,无限气馁,却不想发现了这条小径。
后来,每次心情沮丧,都会独自来到这爿沙滩,坐在礁石上,迎着海风,听着海浪,看着云卷云舒,看着海鸥嬉戏觅食,看着天由亮转黑,心情反倒透彻起来。
一直以为身边空无一人,没想到遇见了她。
我看到她,站在沙滩上,衣袂翩飞,裸着的脚踝雪白晶莹,连海浪都忍不住轻抚它。风围绕在她身旁,萦绕回旋,她的头发在飞舞,她回过头,看向我,我竟无法自持。
突然想起那天她在大雨中气势磅礴的脸,那时随口一问的我如何能知晓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
她坐在那块属于我的礁石上,看向我,没有言语。
我会意地坐到她身边,她靠着我的肩,我看着海岸线,如果这风永恒,这海永恒,这时间永恒,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永恒?我看向她轻闭的双眼,不小心的,忘了一切。
什么时候回的家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天色已暗,路上灯火辉煌。
小悠到家后不发一言地把自己关在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用笔疯狂地写着什么。
我知道她在创作,却不知道她烟抽得这么凶,她抽烟的姿势像走到生命的尽头,贪婪,不想挽留。
她夹住香烟的两根手指像一个符号抵在她的前额,手腕上的铃铛借助风传来清脆的声响,她像一头被圈囿的兽,左右奔突找不到出口。
这才是真实的她吧,阴郁,破碎。
我安静地在客厅里看租来的影碟,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怕惊扰了她的沉迷。我看了两部无声电影,她出来十一趟,不是煮咖啡,就是倒咖啡,始终不看我,也不说话。
原来她咖啡也喝得这么凶,真是不需要明天的女子。
午夜已过,烟盒成空,咖啡见底。
我看到她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像戛然而止的电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进来,纸张跟着她的步伐随意洒在地上,她走向我,在我身旁坐下,疲惫地靠近我,说:“好累。”
风掀动飘零的纸,掀动她柔软的发,月色正好,我恍若隔世。
金秋的夜微凉,清甜,太暧昧。我起身,抱起她,走进卧室。
她沉沉睡去,真是个没有城府的孩子。我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看着她微弱起伏下的无暇的脸,情不自禁地亲吻了她。她的肌肤很软,很香,我想我这一生,再也遇不到这样让我沉溺的人了。
我起身回去,关上卧室的门,来到阳台,她的味道还残留在这里,单纯,阴郁,美好,破碎。我坐在秋千上,抽着烟,看着天,想象着她刚才的样子,那么让我迷恋,我想这就是爱。可是我不能也不愿这样。
那个晚上,我抽空了家里所有的烟,喝光了家里藏着的所有酒,想尽了我和她的所有问题,我还是决定离开。
小悠应该是自由的,我所孕育出的这份感情,太深厚,太危险,让她如何承受。她应该自由。
天亮之前,我收拾全部家当,留下一张纸条,轻声离开。
“悠,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我大概已经坐上去云南的飞机。
原谅我用这样一种方式向你告别,别怪我,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小心,动了情。
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旁若无人的哭泣,就讶异这是多么真实的女子,那时并没对你有别的情愫。直到接近你,认识你,无论是白天的你,还是夜晚的你。
我没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我不懂你内心潜藏的黑暗,更不知道为何你笑起来都那么悲伤,但我想保护你。你就像一只跟母亲走散的小兽,困圈在原地,无处可去。
如果仅仅只是想要抚平你的悲伤,我大可不必离开,但我悲哀的发现,这些感情,在见到你的短暂时间里,已累积成深厚危险的一叠,我甚至想占有你,占有你的一切。
当我意识到这份感情的不可控制,我知道我只能离开。因为你一直自由,你应该自由。我不能成为羁绊你的理由。
房租我交到年底,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安好。勿念。”
当飞机降落在大理,我突然忍不住地掩面抽泣,直到空姐关切地过来询问,我才狼狈地拖着皮箱走出机场。
陌生的空气涌入胸口,我知道这里是给人疗伤的地方,静谧,平和,没有纷扰。也许在这里,我可以忘了悠,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在这里,每天不过踏上石板路,走过每一处小巷,看着猫猫晒太阳,看着狗狗乱打架,看看工匠做手艺,听听街边的吉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去到洱海,坐在它身边,静静地等着夕阳西下,一坐就是一天。
我吃得很少,不找人说话,晚上去酒吧听歌,适量地喝些小酒,没有一夜情。
在这里,时间是凝固的,缓缓流淌,像蜡烛燃烧流下的泪。
我以为时光的绵长反复能涤荡掉我内心的炽烈,没想到无论怎样试图忘记,反而更深刻地记起。
她仿佛一直坐在那,蜷缩在阳台上,手夹着烟,铃铛从她手腕滑落,她不在意,她只是在看着天。她的周身,散发着一圈光晕。就是这道光,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是拼命挣脱缠得越紧。
她的眼,她的发丝,她的肌肤,我的指尖仍能回忆出那时的触感,手指温热,终究是忘不了。
在等待萌动情愫淡化的时间里胡乱游荡,让身体凭借记忆带着我四处流浪,直到耳边响起苍凉辽阔的歌声,抬头一看,原来在恍惚中不自觉地踱步到了熟悉的酒吧,有个落拓的歌手正抱着吉他唱着歌:
假如把犯得起的错/能错的都错过/应该还来得及悔过
假如没把一切说破/那一场小风波/将一笑带过
在感情面前/谈什么自我/要得过且过/才好过
全都怪我/不该沉默时沉默/该勇敢时软弱
如果不是我/误会自己洒脱/让我们难过
可当初的你/和现在的我/假如重来过
倘若那天/把该说的话好好说/该体谅的不执着
如果那天我/不受情绪挑拨/你会怎么做
那么多如果/可能如果我
可惜没如果/只剩下结果
……
仿佛是电闪雷鸣间,我突然领悟到,世间所有的感情,因缘起,因缘灭,刻意强求和逃避,都是不负责任的懦弱做法。
喜欢,就靠近,无情,就离开。可无论怎样,那份心意都应该当面说清楚,没争取过又怎么知道结果如何?
就算你我相识不久,可未来的时间还长。即使你我有相同的性别,可爱情,哪管什么性别?
第一次在石板路上飞奔,第一次觉得畅快淋漓。
我看到乌云密布的天空,正被撕开了一道裂口,倾泻而下的那道光,正打在我身上,温暖,清明。
当飞机再次降落,当我重新踏上故土,穿过我们相遇的地方,走过我们相识的楼道,打开我们相知的门,我看到阳台上的那束光,环绕在一个瘦小的背影周围,像一副画。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地掉落。
小悠回过头,逆着光,微笑着,看向我。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