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晦暗
陆子昂按时下班,在家楼下吃了个快餐,买了一大堆零食和饮料,独自回到家中。
没有曲澜的房间,冷清了许多,但也不是无法忍受。
肆无忌惮地吃着垃圾食品,喝着高热量的汽水,戴着耳机调大音量,打着自己最爱的射击游戏,没有唠叨,没有打扰,恍惚回到了大学宿舍时独身的感觉。
在水里扑腾久了,偶尔爬上岸心无旁骛地躺着,还是很惬意的。
如果不是队友挨个下线,陆子昂都不知道快要十点了。手机微微震动,一条隐藏的通知提醒挂在手机屏幕的上方。
陆子昂点进去,看到直播间距离开播还剩十分钟的倒计时,于是放下手机,关闭电脑,调暗灯光,斜靠在床头,拿上手机,静静地等候。
以前总是躲在厕所调小音量蹲在马桶上偷偷地解馋,今天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躺在床上调大音量享用了。
“各位小哥哥你们好,你们的年糕猫来啦~今天也要好好爱护猫猫哦~比心~”
妖艳妩媚的脸,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再加上百看不厌的大长腿,完全是陆子昂的菜。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软糯软糯的声音,再加上诱人的舞姿,陆子昂的内心一阵汹涌。
等到闹钟响起,陆子昂才慢慢醒来。
这一觉,如此安稳酣甜,果然累极之后和衣而睡才是最舒适的睡眠方式。
周五的工作依然平淡无趣,但陆子昂觉得神清气爽,有种“返老还童”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大学一般。年轻的质感充斥全身,与圈囿在电脑桌前的龙钟老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子昂突然想起了大学的好哥们衣睿文,亦师亦友的衣睿文,玩世不恭的衣睿文。
虽然都是理科生,但睿文满脸的书生气质,在野兽环伺的工科院里是唯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天外来仙”。不仅钉死了本院仅有的所有女生,连外院的女生也被吸引过来围观。
守着这么好的条件,睿文的女友却是屈指可数,这也是为何在红眼的饿狼群里能安身立命的重要原因。
“有公子命,没有公子病。”是同宿舍另一个哥们对睿文的评价。
纵使成天莺莺燕燕不断,睿文之心弥坚。散漫地和大伙一起打游戏,吃外卖,如果说有什么和大家不同,那就是他的爱好。
睿文喜欢画画,就算带着有色眼镜看他的人,只要看过他画的画,没有不赞叹的,有好事之人甚至把他的简笔画带到画院,混入学生的习作中,上交给老师。
“虽然笔法稚嫩,但潜力无限,是块璞玉。”这是不知情的老师的评价。
于是许多人开始为他惋惜,有的人甚至建议他转换专业。
“把爱好当技术来学,没意思。”
每当有人或咸或淡地劝他改换门庭时,他总是这样回应。
陆子昂知道不是,真正的理由总藏在蛛丝马迹中,当他把所有线索汇聚在一起时,答案呼之欲出:家庭条件不允许。
有时候当你知道了他人的小秘密,即使只源于自我的揣测,你仍然会觉得自己和对方不同旁人地亲近了起来。
陆子昂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另眼看睿文。不过真正亲近起来,是一次班级聚会。
大快朵颐酒酣饭饱之后去嗨K,酒劲上来的同学们鬼哭狼嚎地叫喊,衣睿文却坐在角落里一反常态地灌着闷酒。
有的人喝多了,大哭大叫;有的人喝多了,大蹦大跳;有的人喝多了,呼呼大睡;有的人喝多了,是话太多。
“你差点就看不到我了。”
“啊?”
“我曾想过自杀。”
镭射灯胡乱地在睿文身上交替制造着光影,震耳欲聋的节奏暴击着整个房间,但陆子昂依然觉得这句话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不等陆子昂接话,衣睿文自顾自地絮叨了起来。
“每个人在青春期都或多或少地想过要自杀吧。在这歌舞升平的时刻说这些话,实在有些扫兴,但我忍不住,今天是我和她分手的周年,也是我第二次生命的周岁。”
虽然陆子昂在感情上很笨拙,但他依然能听出来,这事和一个女生有关。
“我一直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不加掩饰也不觉得需要掩饰。我知道高中同学背地里都叫我‘13’,他们很仁慈也有联想力,我不怪他们,因为只有智者才能理解智者。
“我很孤独,和形单影只无关,是找不到同类的孤独,直到我遇见了她。这之前,班上的女生有些像唐僧,有些像绿子,唯独高二转学过来的她,第一眼就让我想起从宙斯脑袋里出生的雅典娜,生而不凡与众不同。
“当我大谈‘快乐不是一件真实存在的东西,它仅是与其他不快乐事情的一个相对比照’时,冷场之余我看到她嘴角的笑,我有理由相信我和她都是The chosen one。
“拜伦只需要雪莱就够了,席勒只需要歌德就够了,我只需要她就够了。我们分析罗素,讨论存在主义,辩论‘存在即被感知’。
“人是唯一可以靠懂得什么而划分群体的动物,我第一次觉得‘我们’才是完整的个体。对于一直在故纸堆里找寻可以准确描述这种感觉的我来说,有个捷克男人一语道出真谛:‘爱来自于共眠的冲动而非做爱的冲动’。
“我们总是反复犯着同样的错误,把自己的想法映射到对方身上,当发现对方想法与自己想法相左时,反倒觉得是自己受到了欺骗。我也不例外。
“她说她有厌倦症,所以她单方面解除了对我的承诺,去探索更多新奇的灵魂去了。
“角斗士是不应该给予被解放的希望的,就像浅尝过自由的人是无法囚禁于牢笼之中的。如果我从来没有和她共用过第一人称,那我也不会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那天风很大,我坐在我们常去的江边,手边放着一瓶敌敌畏,鼻夹,以及一颗草莓味的棒棒糖,我不想带着苦涩的味道去到那个世界。
“然后我给她打了个电话,给她讲了个关于堕落天使和他的银翼的故事,我知道聪敏如她,一定能听懂我为了挽留她而做的努力。可惜她沉默了。
“我想每个失去所有筹码的人都会和我一样孤注一掷,我告诉了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
“不,我不认为这是威胁,我只是觉得她有权分享我做的每个决定,但她不需要为此负责。我知道这只会让我看起来很卑微,可是我不在乎,我需要她,我不怕她看不起我。”
陆子昂不知道已选歌曲往前推进了几首,因为那些声音,渐行渐远成为一种背景音。
衣睿文的娓娓道来已彻底抓住了陆子昂的所有注意力,他停顿的那一刻,陆子昂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你猜,她说了什么?”
“肯定是劝你好好活下去啦。”
衣睿文笑了,那是陆子昂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笑。
“她说:‘睿文,你就是头猪。’然后挂了电话。”
陆子昂大惊失色,“不可能吧?”
“没骗你,她真的就说了这一句话。我以为等她反应过来我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会回拨过来,但我等了很久,手机都没有再亮过。我突然醒悟她已经表达了她的全部态度,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你……”
“来了一阵风,我现在还能记起那阵风,吹在脸上刺喇喇的感觉,我觉得很冷。”
“你知道吗?在我的死亡计划里,排在最后一名的是冻死。一想到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彻底失去意识,我就觉得可怕极了。所以我起身,走到滨江路上的一家咖啡厅,我需要使自己暖和起来。当滚烫的液体顺着食管流到胃里,你可以说我胆小,嘲笑我的懦弱,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