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相遇
曲澜也单身过,但并不是贵族。
凭借着超凡的毅力与执拗,她熬过了高考,得以从小镇走出来,获得邺城的门票。
大学的生活对于相貌平平家境贫寒的她来说乏善可陈,大把大把只有在小说中才充满各种奇遇的时间被学业、兼职填满。
谈过几段不咸不淡的恋爱,枯燥无味短暂告终。
等看完《大学一定要做的26件事》时,她才惊觉,在一天一天的平淡叠加中,她竟然重复着度过了四年。
无聊到只能学习带给她的好处是,实习单位看中了她会计专业知识的稳固,提前签下了她。虽然只是个小规模的私企,但好歹给了她一个留下的借口,虽然这并不能说服她父母。
在父母眼中,一切养大她的理由,就是把她熬到法定结婚年龄,好把她嫁出去换聘礼,然后把她的聘礼当做小弟娶妻的聘礼,甩下她这个吃白饭的包袱,于是可以安心等着抱孙子,最后坐等儿子儿媳颐养天年。
所以当初她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给父母时,意料之中地遭到了激烈的反对,对于早在她出生开始就已经帮她策划好全部人生的父母来说,有自己的决定完全是离经叛道的不孝做法。
她是逃出来的,她甚至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孤身一人远离家乡,如果没有好心的小姨在暗中资助,自己现在肯定困在不知道哪个山坳里抚养孩子照顾丈夫孝敬公婆,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站稳了脚,读完了本科。
而这四年,家里一分钱都没给她打过。
毕业在有些人看来是烦恼,有些人是解脱,而对于曲澜来说,是噩梦。
躲在远离世俗的象牙塔里,出身卑微是可以用少言寡语来掩盖的,而到了社会,一双双如狼似虎的尖利眼神,恨不得分分钟扒下你的所有伪装,不擅交际绝对是她的硬伤,而这道伤疤起源于家境的低下,时间消融不了,金钱愈合不了,必然深入骨髓地追随她一生。
时间是相对的,夜夜笙歌的欢愉是短暂的,挑灯苦读的枯燥是漫长的。
时间又是绝对的,一旦回首往事,四年都似弹指一瞬,一千四百多个日夜,浓缩成记忆中的一隅,毕业临近总让人唏嘘、惊叹、悔恨、迷茫。
遇上决定人生走向的选择题时,每个人都变成哲学家。
在告别宴上,看着席间的觥筹交错,不管是那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优秀资源的人,还是处在概率金字塔的底端抱着勤能补拙的信念徒手攀爬的人,都喝得七荤八素哭得涕泗磅礴。
那些深不可解的矛盾,那些无疾而终的情愫,都融在酒水里;那些似是而非的感情,那些小心隐藏的秘密,都掺在玩笑话里,披着离别的幌子,真真假假地试探着对方。
在人人急于宣告存在感的世界,总有那么些人,不重要地透明着,来了没人欢呼,走了无人察觉。
曲澜的提前离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像一缕游魂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此时的体育馆,安静得只剩下风。
坐在高台边缘,双腿悬空,可以看到每一栋楼,冷漠得像残骸。
灯光持续地明亮着,就像空气稳定地充满空间。星光间断地闪耀着,仿佛千万光年的距离都触手可及。
“嗨。”
曲澜仰头,看到栏杆外一张陌生朴实的脸。
“同学,你也是逃出来的?”
被巨大的渺小感深刻包裹的曲澜被粗暴地拽了出来,她并不感激,反倒觉得被冒犯了。
基于最底线的人际交往礼貌,她只能压下不满,平静回应。
“嗯。”
任谁都能听出语气中潜藏的一丝敷衍,但陆子昂偏偏是个自来熟,或者他只是急切地想找个人倾诉罢了。
“天天待一起腻歪,这下要走了一个个大老爷们哭得像小娘子一样,没意思。反正都要走了,留个笑脸不好吗?”
“同学,你别误会,说小娘子不是对你有什么偏见。我是说那几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怎么能哭鼻子呢?太怂包了。”
“同学,你也今年毕业吧?哪个专业的?”
……
时隔多年,曲澜已经记不清那个并不讨喜的少年在她耳边究竟叨叨了多久的废话,但这确实是她和陆子昂的第一次相遇。
没有浪漫的樱花雨,没有电光火石的怦然心动,群星点缀的夜空也因为长篇累牍的闲言碎语而黯然失色。
直到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曲澜才知道,陆子昂并不是无厘头的话痨,是她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散发出的气场太过孤独,他出于好心,这才鹦鹉学舌地贫起来,聒噪也好,厌烦也好,总好过放任曲澜在浓稠抑郁的情绪里沉沦。
对前途未卜的恐惧让曲澜慢慢卸下了心理防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子昂聊了起来。
也许是轻拂面庞的微风,也许是时明时暗的皎皎月光,也许是寂静夏夜独有的蝉鸣,也许是轻轻浅浅的呢喃软语,气氛竟然悄悄地暧昧起来。
许是酒精作祟,在天大地大的宽阔校园里,两人竟然萌生了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
人,总是想逃避孤独,这是在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下抱团取暖的老祖宗们镌刻在基因上的,随着代代相传的血液,流淌在了时间长河中偶然相遇的两个后辈身上。
那一晚,欢愉着,笨拙着。
曲澜知道一夜的耳鬓厮磨并不能说明什么,都是成年人,有些突发的事情,不必太当真。她不知道的是,有人当了真。
“要不咱俩交往一下试试看。”
白天的陆子昂没了黑夜和酒精的庇护,普通得连曲澜都没兴趣多看一眼,心里本想着赶紧逃离现场此生再不相见,没想到起个大早也被当场抓包,正思索着如何委婉地拒绝,抬眼看到陆子昂一脸认真正襟危坐的样子,曲澜觉得如果此时拍屁股走人实在太过残忍。
转念一想跟谁在一起又有什么所谓呢,谁也不能保证明天怎样,不合适再分开呗,谁也没规定感情一定要长长久久。
这么想着,曲澜反倒如释重负地一口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