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独白
有句话说:“你十七岁爱上的人将是你一生最爱的人。”
我十七岁时,也爱上过一个女孩。长发,清秀,长相虽不出众但有股迷人的气质。
十七岁的心是火热的,十七岁的精力是无极限的,十七岁是需要表达与宣泄的年龄。
我在她家楼道的墙角贴上只有她能读懂的隐晦情话,在给她买的小零食里标记对爱的注解,在积雪的冬季从她家到学校的路上用脚印压出只属于我们俩的名字缩写,甚至把她发给我的所有信息都仔细地誊写在笔记本上,并在旁侧附注上收到信息那一刻的所思所想。
我没有刻意地想要通过这种古老的方式打动她,只要做这些事情我就觉得很快乐,把这份心意完好无损地传递过去,是我的唯一目的。
后来我才知道,即使网络如此丰富便捷,但也抵不过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情意。
Joy答应我的那一天,我感觉自己的生命都重启了,学业的沉重也因了她变得轻松起来。
日子过得飞快,高考顺利结束。我考上了想去的理工大学,她被心仪的师范学校录取,虽然不是同一个学校,但好歹在一个城市,只要情意坚,这点距离算不了什么。
大学很自由,只要按时出席课程不挂科修满学分,其他的似乎都可以被容忍。
我本以为大家都一样,在经历了十年的寒窗苦读之后,最想的就是休养生息,打打游戏追追剧补补番,以告慰苦行僧般的自己。
没想到,上了大学的Joy就像开了挂一样。
当大家脱去相似的校服,拥有大把可供自我支配的时间后,Joy的独特性才爆发了出来。
Joy爱好广泛,精力充沛。
她可以上一秒与刚认识的朋友在爆烤鸡头王大排档里划拳拼酒,下一秒就与通信三年的笔友讨论“存在与虚无”。
她可以一边向我解释慕斯与奶油的不同口感,一边和驴友策划假期骑行进藏的路线,还能捎带手帮闺蜜测试下新任的渣男程度。
最可怕的是,她可以从哥特式建筑谈到民主政治的起源然后笔锋一转讲述小麦征服人类而不是人类驯化小麦的历史再谈到人类直立行走所特有的疾病最后提出古代丧葬制度的变迁。
我有时候打了个盹,回过神来已经跟不上她跑题的节奏了。
Joy喜欢接触新事物,对任何新鲜的信息都充满了好奇,她看的东西很杂,哪个领域她都想把手插进去搅一搅尝一尝,她的朋友很多,涵盖各种群体。
就在我一口一口喝着青岛啤酒时,她早已经记住了“巴伐利亚的维森”、“鹅岛的印度淡色艾尔”这些拗口的名字。
当我蜷缩在灰色的壳里欣赏她的五彩斑斓时,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杂草般的平庸。
用衣睿文的话说,如果我是马里亚纳海沟,那她就是珠穆朗玛峰;如果我是三块一份五块两份的路边摊,那她就是衣冠不整禁止入内的米其林餐厅。
“不会长久。”这是他给我俩的归宿下的断言。
他说得对。
“A,你想过吗,如果我们没在一起会怎样?
我想过,因为想得太多,所以觉得有无限的可能。
爱过。只是当我看着你,我仿佛看到一条毫无悬念的路,结婚,生子,中年危机。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也不是你不好。
是我,我爱上了海,所以只能短暂地靠岸。
你可以责怪我的不成熟,你有权记恨我的薄情,我不想辩解什么。
总之,在一起的日子,会成为我珍贵的记忆,希望,也能成为你的。
保重。再见。”
我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没劲。”
我开始思索迄今为止的人生。
没叛逆过,没出格过,甚至没拔过智齿割过阑尾。如果用中规中矩来形容这样的生活,那我还能得到些许安慰,可惜它更像一摊死水。
那一段时间,我陷在了自我厌弃的情绪里。最黑暗时,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好在大脑的保护机制将我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到了日常生活中,组团打打游戏开局吃吃烧烤,日子也就那么平庸地继续着。
我相信,在庞大的世界里拥挤着的多数是像我一样的普通人,能活得恣意洒脱的毕竟是凤毛菱角。
那些在朋友圈里时不时砸出爆点的人,他们就像绚烂的肥皂泡,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晃眼的光彩,而我们,躺在平实的大地上,仰望着空中的五光十色,交头接耳地谈论着那些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行动,借着自身与他们的微弱联系,沐浴在泡泡边缘漏下的些许余光里,安慰着自己能认识这样非凡的人物,自己多多少少也没那么平凡。
……
陆子昂把盯得发怔的眼神从Joy的背影上挪开,侧头看了看卧室里的曲澜,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就能依稀分辨出微微起伏的脊背。
她的情绪应该快要平复了。每次吵架都是这么个节奏,劈头盖脸之后她独自生闷气,他一脸无辜地睡沙发。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解释来解释去越描越黑。
Joy的事情陆子昂并没有和曲澜提起过,倒不是因为余情未了,而是太麻烦了。反正Joy和他早已经是两条渐行渐远的线,再也没有相交的可能,何必旧事重提徒增烦恼呢?
曲澜呢?对他来说,与其说爱,不如说是惺惺相惜。同样普通,同样为琐碎烦恼,同样在生活中挣扎,没有落差,没有对比,才让人心安吧。
结婚?人世间为何要发明出如此糟糕的两性制度,八成是为了社会稳定吧?陆子昂没有勇气挑战普世的观点,所以他不敢独身。但二十六岁就结婚,未免也太早了。他还想多过几年散漫的生活,不想那么快就背上家庭的包袱。
之前曲澜偶尔也提起过,敷衍两句也就过去了,可最近她挑起这个话题的次数明显越来越频繁了,像今天晚上这样爆发是第一次,那以后呢?不会成为常态吧?再这么打哈哈肯定是过不了关了,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怎么办呢?能找到合理的借口吗?
陆子昂越想越烦躁,把被子蒙上头,心一横,想: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能拖一天是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