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赵梦晞惊呼一声。她猛地睁开眼,只见周围一片黑暗,身上全是汗。她看了一眼手机,3点20分,原来也不过睡了2个小时。她静静躺在床上,苦笑事情都过去八年了,她怎么还是会梦到靳雨洲,梦到小乐?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神采奕奕、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赵梦晞了,不过就是一个被前夫抢走孩子的单亲妈妈罢了。
想到孩子,她不禁垂下泪来,那是一个还不到两岁的小男孩,不太会说话,只会看着她傻笑。即使孩子想她了,也不会表达。小家伙离开了日日陪伴他的妈妈和姥姥,跟着一周才见一次的爸爸,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对着从没见过、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又经常吵架的爷爷奶奶,该是多么害怕啊。也不知道孩子有没有按时喝奶、吃饭,每天有没有肉菜、有没有按时补充维生素D;气温多变,有没有适时增减衣物,会不会因此而生病。
长期的睡眠不足,以至于她有些发木,大脑一片空白。她就这么在床上静静躺着,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看着曙光透过窗帘照进屋里,却照不进她心里。到了七点,闹钟响了,她扶着头缓缓坐起来,然而还是感觉头晕目眩的,太阳穴跳动得厉害。
走到镜子前,她看着里面那个面容憔悴、皮肤黝黑、身体发福的自己,实在难以和以前的自己划等号。她挤出牙膏,一下一下慢慢刷着牙,这才发现就连牙齿都没有以前那么白了。有了孩子之后,她很少有时间如此审视自己,不是忙着带孩子,就是赶着去上班。如今孩子不在身边,她又整日担心忧虑,仿佛短短的几天就苍老了十岁一般,深深的眼袋、零星的白发,一下全冒了出来。怪不得老话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诚然,嫁错人真的可以彻底摧毁一个女人。
她努力打起精神,搭乘公交去上班,市区内的公交上,人并不是很多,待她上车,车上往往还有座位。她走到车厢后段,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窗外的满眼绿意,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也不知道珩珩待的地方能看到树吗?她不禁想道。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被她强忍了回去。
来到单位,气氛也是令人窒息的。她和前夫薛宁在同一家单位工作,之前,他们也曾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儿。直到她怀孕八个月时,有一次翻看薛宁的手机,看到了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
事情发生于结婚前的一次吵架,4月20日,薛宁提出两个人先冷静一个月,一个月后,也就是5月20号,刚好也是个有意义的日子,两个人到时候再考虑未来到底是分还是合。赵梦晞从没把这次吵架当成是分手。谁知,薛宁却在4月21号晚上带着特产坐火车去了H市,找读研时的女同学诉衷肠,发了大段大段露骨的告白情诗。由于薛宁发的消息实在太多,怎么划都划不到头,赵梦晞也没能看那么细,只记得有一句是“清晨最想念的人是你”,以及女同学给薛宁回的一句“你再发,咱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薛宁巴巴带着特产千里迢迢来找女同学,谁知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女同学连见都不见他,称自己不在家,让他把东西交给楼下的保安。薛宁想见女同学没见成,便动起了歪心思,半夜在旅馆用“附近的人”加上了一个小姑娘,约人家“上来坐坐”。结果这小姑娘说自己的一位朋友,急需用钱,想要卖身,问薛宁有没有兴趣。薛宁便在微信上询问了价格、索要了对方的照片,还特意问了对方有没有满18岁,怕自己构成强奸。事情最后虽然没有真的发生,但赵梦晞认为薛宁的主观意识里还是很想做成这件事的,只不过是碍于回程时间紧又嫌价高才没有做成。
当她看到这些聊天记录的时候,狠狠哭了一场,没想到自己竟然嫁了这么一个“人”。要不是腹中的孩子已有八个月大,没有异常不能打掉,她真想把孩子引产下来,哪怕引产要搭上自己这条命,她也不想给那种人面兽心的家伙生孩子。薛宁发现她看了他的手机,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也不怕争抢手机的过程中会磕碰到她,为了掩盖聊天记录,将微信彻底重装了一遍。只不过,薛宁发现得太晚了,赵梦晞还是将他招嫖的聊天记录做了备份,截图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为了腹中的孩子,抑或是因为薛宁“诚恳”地跪在地上磕头祈求她的原谅,她没有立即和他离婚。直到孩子四个月时,她实在忍受不了薛宁和薛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才终于提出了离婚。让她心寒的是,别看单位那些人整天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怒骂那些私德有亏的明星艺人,当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他们身边,一个个的都格外现实,因薛宁是领导的秘书,又因薛宁能说会道,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单位的舆论竟是向着薛宁的。即使很多人都看到了薛宁招嫖的聊天记录,薛宁也能以“分手期间心情不好”“只是好奇问问而已”避重就轻地为自己辩解。甚至还有已婚已育的女同事在这件事发生后,主动去安慰薛宁的,说光从聊天记录也看不出什么,而且又是婚前的事,让他别因为这件事影响工作和心情。赵梦晞虽然从以前就不大喜欢单位的整体氛围,但当时她还不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儿,出了这件事之后,她才开始明白,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物以类聚。她不禁感叹,难道在单位的人看来,没结婚就可以随意招嫖了?没结婚就可以如此无缝衔接地去找下家了?如果是这个已婚已育的女同事碰到自己老公发生这样的事,她还说得出这种话吗?
虽然她很想离开现在的单位,但碍于这份工作工资较高、工作清闲且比较稳定,想要找到比这份工作性价比更高的工作,很难。再加上她单亲妈妈的身份,孩子又这么小,面试的时候难免被家庭情况卡住。渐渐地,她也就认了,走不了便走不了吧,至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她也顾不得了,再难听的议论,总不至于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只要工资照发也就行了。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一再地忍让,竟会让薛宁变本加厉,把孩子带走藏起来。
孩子被带走这事,警察不管,单位的领导也管不了,最多也只是说了一句:“这件事,我们最多也只能批评教育他。他现在是正常休假,我们也不能强制他回到单位。至于其他的,你们还是得去走法律程序。”
她也不是没找过律师。律师,可以分成两派,自己在网上找的,以及托人找的关系。网上找的,都主张趁着孩子没到两岁,立即起诉。而托关系找的律师,则全面分析了当前情况对赵梦晞不利的一面,希望她能和薛宁通过协商的方式解决这件事。首先,是赵梦晞在薛宁的哄骗下,签署了变更抚养权的协议,将孩子的抚养权变更给了薛宁,这是对赵梦晞最为不利的一点。其次,打官司周期较长,这段时间内,薛宁会成为事实抚养的一方,法规中“子女随其生活时间较长,改变生活环境对子女健康成长明显不利的”的原则也有可能会影响到法院的判决。第三,便是赵梦晞的“产后抑郁”。其实,赵梦晞一直都不认同自己患有产后抑郁,在她看来,她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薛宁的人品低劣、道德沦丧,和别人的情况压根就不一样。凭什么自己在婚姻中生活中受了莫大的委屈,还要被人戴上“产后抑郁”的帽子,甚至可以以此为理由,将她的孩子从她身边带走?但,那些“我好痛苦,我活不下去了”“我想和宝宝一起死”却都是她亲口说过、亲手写过的。没带过孩子的人,可能真的很难理解那些带着孩子赴死的妈妈吧。作为过来人,赵梦晞现在就十分理解并同情她们,她知道这些妈妈的不易,知道她们不是不爱孩子,而是她们真的熬不住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但凡她们得到过一丝丝家庭的温暖,恐怕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吧。只可惜,她们身边没有任何能帮她们分担痛苦的人,每日萦绕在耳边的只有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声。社会的讨论焦点永远都集中在带孩子赴死的妈妈身上,指责她们的狠心、偏激,却很少有人愿意将焦点回归到“家庭”本身,回归到孩子父亲身上,回归到孩子母亲承受的痛苦上。
一个电话打断了赵梦晞的思绪,抬眼一看,竟然是久未联系的廖雪薇。电话那头是廖雪薇充满自信、清亮的嗓音:“晞,我来B市出差两周,晚上有空没?出来聚聚呗。”赵梦晞自毕业后就没再见过廖雪薇,算起来也有八年了。八年间,虽然也约过几次,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总是约好了时间,又被别的事情耽搁了,因此一直没见到面。没想到廖雪薇今天一上来就约了她晚上见面!赵梦晞和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才想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洗过头了,今天又穿的是一条松松垮垮的粉色大花裙,配一双白色运动鞋,一定又要被廖雪薇“嫌弃”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条裙子的颜色有点怯,但现在的她每天也没心情打扮,感觉只要自己穿的衣服上不露肩膀、下不露大腿,符合单位着装要求也就行了。至于好看不好看,她并不是很注重,这一点倒还和八年前一样。
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已然没有时间回家换衣服、洗头,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赵梦晞先到了约定的地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饮料喝着。不一会儿,廖雪薇进来了。赵梦晞在见到廖雪薇的一瞬间,便自惭形秽起来。只见廖雪薇头发飘逸柔顺,耳朵上戴着一对金色圆形耳环,身穿一件无袖黑色大裙摆长裙,外搭一件白色西装马甲,脚上穿着一双裸粉色高跟鞋,手上提着香奈儿白色小皮包。皮肤紧致,肤色白皙,似乎岁月只为她带来了自信与美丽,没有留下别的痕迹。
廖雪薇进入饭店,环顾一周后,才将信将疑地向赵梦晞所在的这一桌走来。她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又黑又胖、打扮土气的中年妇人就是她的大学同学赵梦晞。赵梦晞站起来,笑着向廖雪薇招了招手,短暂寒暄后,两个人一同坐了下来。廖雪薇凝视着赵梦晞的脸,略有些心疼地说道:“你怎么变得这么黑了?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不好?眼袋怎么这么深?”赵梦晞听得出廖雪薇语气中的心疼,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下来了。廖雪薇急忙抽出纸巾来递给她,更加心疼地说道:“怎么了?怎么哭了?”赵梦晞接过纸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下心情,道:“你饿不饿?不如咱们先点餐吧。”两个人扫了扫桌上的二维码,自助点了餐。赵梦晞道:“我也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其实这些年,我过得一直都不好。”廖雪薇静静听着,表情渐渐由惊诧变为愤怒,她一直以为赵梦晞婚姻幸福,又生了一个那么可爱的宝宝,没想到她原来过得这么苦。
不久,服务员上了菜,两个人边吃边聊起来。廖雪薇皱着眉,道:“薛宁现在是赖在X市不回来了是吗?”赵梦晞点了点头,道:“他这次是休了长假,带着孩子去了X市。他父母在那边租了房子,天天到菜市场卖菜,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地址。”廖雪薇道:“他这假也不能无休止地休下去,总得回来吧?”赵梦晞道:“就怕他自己回来,把孩子留在X市,交给他父母带。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我真是没见过哪个人,在我想引产的时候,能跪在地上给我磕头,把头都磕肿了。等我生完孩子,又能和同事那么理直气壮地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招嫖,好像他去招嫖都是我的错,是我逼着他去的一般。”廖雪薇道:“哎,你们单位这些人也真是三观歪啊,怎么舆论倒都向着他?”赵梦晞冷笑道:“我们单位向来就是这样啊。曾经有一个男同事,婚内出轨单位一女同事,和原配离了婚,净身出户娶了这个女同事,现在他们还不是受到了单位所有人的祝福?我要是还在乎舆论向着谁,那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廖雪薇点了点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赵梦晞道:“还能怎么办,第一步先等他回来吧。要是他能把孩子带回来,我们就想办法先把孩子接回来,再慢慢和他谈抚养权的问题。如果他自己回来,没把孩子带回来,那就比较棘手了。”
廖雪薇道:“你当时为什么和他签这份协议啊?”眼泪又一次在赵梦晞的眼眶中打转,“雪雪,我太累了。自孩子出生后,我和我妈就搬到了郊区的家里,我爸则留在城里的家中,照顾我近90岁的爷爷奶奶。我们从没请过一天保姆,你也知道我妈那个人,在家里永远是她说什么是什么。她一嫌请保姆浪费钱;二怕保姆偷家里东西。再后来有了疫情,她又怕保姆接触的人多,有传播疫情的风险。我是想自己出钱请个人,可惜连机会都没有。四个月的正常产假休完,按照单位的规定,还可以延长三个月。结果延长的产假休完,又赶上了疫情,单位索性让我在家办公。我就天天对着珩珩,白天喂奶做饭,晚上哄他睡觉。珩珩夜里还总是睡不踏实,常常从床头爬到床尾,弄得我也睡不好,即使安了床围栏,也怕他卡在缝隙里窒息,就这么日日夜夜熬着我,连个可以分担的人都没有。后来疫情总算被控制住了,我就天天从郊区赶到城里上班,每天光单程就是两个小时,公交上又人挤人,难免被人吃豆腐。好不容易把孩子带到了1岁9个月,一些私立幼儿园已经可以收这么大的孩子了,我就在城里的家附近找了一家幼儿园,价格不算太贵,条件也不错。但就是下午接他的那个时间,每天都有稿件等着我作最后的审核,我爸又不愿意替我去接孩子,我妈又执意住在郊区的大房子里,不肯回来。迫不得已我才让薛宁替我去接。再后来,我就变得贪心起来,我也想稍微享受一下不用带孩子的夜晚,看看电视,放松放松。我就和薛宁提出,让他照顾孩子一段时间。结果他和我说,抚养权不在他那儿,他带孩子名不正言不顺,要让我签一份协议,把抚养权变更给他。我这个人,总是不肯把人往坏里想,我以为不管抚养权在谁那儿,另一方都可以随时探视孩子,毕竟孩子还那么小。孩子归我养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限制过薛宁对孩子的探视。甚至,我常常希望薛宁周末多帮着带带孩子,薛宁却总是推托说自己忙,不愿意来。在我跟他签了那份协议之后,没多久我就后悔了,我怕薛宁照顾不好孩子,想把协议作废,把孩子再要回来。没想到他执意不肯,还把孩子从幼儿园接走,带去了X市。其实那天的中午,我还到幼儿园去看了孩子,告诉幼儿园老师可能我每天中午都会去幼儿园看珩珩,因为抚养权刚交给他爸爸。我怕珩珩会想我。结果薛宁下午一点半把珩珩接走,还从幼儿园带走了珩珩的玩具和被子,幼儿园老师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而是等到四点多的时候,才将我叫去幼儿园,一上来就劝我放弃把抚养权要回来的想法,还说如果我执意要争抚养权,薛宁就辞职,让我再也找不到他。当时刚好是孩子们外出活动的时间,幼儿园老师一直在帮薛宁做说客,让我不要再争抚养权,让我不要因为大人的事情伤害孩子。我当时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四点半,孩子们从外面回来,我见珩珩不在其中,才知道薛宁早就把孩子带走了。”
廖雪薇听后,愤怒地说:“那这幼儿园老师也有责任啊!明知道你们在争抚养权,怎么能不告诉你一声呢?”赵梦晞道:“薛宁就是有这种本事,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我仔细回想和他经历的种种,其实他就是个PUA男。幼儿园是我一个人去找,一个人去看,一个人去谈的价钱,最终也是我一个人交的钱,老师根本就没见过薛宁几面。中午的时候我还和老师说,说我们是在孩子四个月时离的婚,薛宁是过错方。这么长的时间,我一个人带孩子太累了,想休息休息,才会把抚养权交给了薛宁。可即便老师知道这些,也还是向着薛宁。我也是真的没办法……”廖雪薇道:“我去!这老师也真逗,能和薛宁这种人渣共情!这种幼儿园以后谁还敢把孩子交给他们啊!你也别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孩子不在,你也给自己放放假,放松放松。要我看,你这从头到脚都不行,都得换!走,咱们去商场。我搜搜离这儿最近的Zara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