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梦晞妈妈总说赵梦晞胯大,生孩子的时候好生。然而怀孕36周,医院给出的测量结果显示赵梦晞属于重度漏斗骨盆,只有6指,根本没法自己生孩子。得知这一结果,赵梦晞笑言自己要是生活在古代,准得难产而死,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怕得不行——生孩子又得开刀,相当于五年里做了两次腹腔镜手术、一次剖腹产手术,不是在做手术,就是在休养。
眼看离赵梦晞7月底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一家子便开始商量在哪儿坐月子、请不请月嫂的问题。赵梦晞妈妈新买的房子已于1月初装修完毕。位于郊区的新房到底比城里的房子要大一些,小区环境也好,有电梯,也有食堂,赵梦晞妈妈便提出等赵梦晞生了孩子,直接搬到新房住。赵梦晞爸爸则留在城里的家中,继续照顾赵梦晞年迈的爷爷奶奶。薛宁表面上说请月嫂肯定不如家里人可靠,实则是嫌请月嫂花费太高,于是便旧事重提,和赵梦晞商议将王娟接过来帮着一起带孩子。赵梦晞和赵梦晞妈妈平时也都是节俭惯了的,一合计也觉得请月嫂开销不小,不如家里人带放心,便没有反对。
7月初,王娟终于在赵家的三催六请下来到了B市,赵梦晞父母、赵梦晞爷爷奶奶分别做东,请王娟到附近的餐馆吃了两次饭。王娟一见到赵梦晞,便拉着赵梦晞的手问长问短,说自己好想她,给她买了不少东西。赵梦晞往地上一瞧,王娟千里迢迢带过来的也不过就是一些瓜果、松花蛋——其中,松花蛋还是铅含量非常高的食品,孕妇根本吃不了。
薛宁把王娟接到了地下室,王娟见周围没有外人,便问薛宁附近哪里可以打工。薛宁道:“妈,咱们在这儿住不了多久,等赵梦晞生了孩子,要一块搬到郊区去住。他们打算等孩子上了幼儿园再搬回城里。”
王娟道:“哦,那我也先看看这周围哪儿能打工,反正过几年还得回来。也不知道郊区那边什么样,好不好打工啊。”
母子二人规划着未来,两个人是说什么也不打算再分开了。王娟刚到B市的那几天,赵梦晞父母都叫王娟来家里一起吃饭,时间一长,王娟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便不再到赵家吃饭,每天自己一个人在地下室吃。没过两天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吃没意思,便打电话撺掇薛宁晚上下了班,回地下室跟她一起吃饭。
恰巧她打电话的时候,赵梦晞在薛宁旁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待薛宁挂上电话,赵梦晞便拉着薛宁,抢先一步说道:“别人怀了孕,婆婆都是费尽心思给儿媳妇做好吃的。你妈可好,到B市之后不光是没给我做过一顿饭,现在还打电话让你一个人回地下室跟她一起吃,不让你陪我。你们家这是什么意思啊?”
薛宁道:“她这不是不好意思去你家吃饭吗?就自己做了,让我也回去吃。这也至于生气?”
赵梦晞冷笑道:“是啊,住着我家的房子,是不好意思再来我家蹭饭吃。就这么短短五分钟的路程,你妈就不能多做点饭送到我家一块吃吗?白白住着我家的房子,该怎么做心里没点数吗?吃软饭也不是这么吃的吧?”
薛宁也来了气,道:“你说谁吃软饭?当初我说要租房住,是你们说家里有房,硬让我住我才住的。你以为我愿意住地下室呢?”
赵梦晞听薛宁这么说,渐渐明白了,薛宁根本就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便也不再与他分辩,将手一甩,自顾自回家了。
薛宁知道赵梦晞正在气头上,怕与她继续争论再出点什么事,便任由她自己回家了。回到地下室,薛宁便略带几分不满地同王娟说道:“就因为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吃饭,又把赵大小姐得罪了。”
王娟满腹疑惑地问道:“啊?我也没说什么呀。她为什么生气啊?”
薛宁听她话里带着委屈,便立马换了副口吻,继续说道:“也不怪你。他们城里人事儿多、挑理,再加上她体寒,本来就爱生气。我刚才说的你也别往心里去,明天晚上包点饺子什么的送到他们家去吧。”
王娟道:“行,那就包点素馅饺子,你也能吃。我这几天啊,正忙着看这附近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呢。这附近真是好,又是小饭馆,又是快递点的,找份活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薛宁又道:“对了,妈,下周一赵梦晞得去医院做产检,我这边忙,你陪她去一趟吧。”
王娟道:“行倒是行。医院在哪儿啊?远不远啊?”
薛宁道:“不远,你主要就是陪着她,注意点,让她别磕着碰着就行。”
王娟一口答应下来,第二天晚上包了胡萝卜、木耳馅的饺子送到了赵梦晞家。见赵梦晞在家里健步如飞,王娟立马将她拉住,大声说道:“梦晞啊,你不能走这么快啊。走这么快容易早产的。”
赵梦晞道:“家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快走两步也没什么。”
王娟见赵梦晞这么说,又看了眼赵梦晞妈妈,想让赵梦晞妈妈和赵梦晞说说其中利害。谁知赵梦晞妈妈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件事,更甭提帮腔了。王娟见没人搭理她,顿时心生不满:不听我的,有你好果子吃。
15号这天,王娟起了个大早,陪着赵梦晞一起到医院做产检。医院离赵梦晞单位虽不远,但早高峰路上出奇的堵,坐出租车也不过是计费噌噌往上蹿,车却一点儿不动换,是以即便赵梦晞即将临盆,也还是乘坐公交往返于单位和医院。刚下公交,王娟便拉着赵梦晞飞快地往前走,用赵梦晞的话说,就是“投胎都没有像她这么着急的”。到了医院,赵梦晞便高血压了,护士只得让她在楼道里静坐30分钟后复测。赵梦晞从诊室出来便将检查结果告诉了王娟,说自己高血压,需要等30分钟再测。王娟听闻,便掏出手机,哇啦哇啦地看着快手小视频,好不自在,每过几分钟就问一次赵梦晞怎么还不进去复测。
赵梦晞被王娟烦得不行,心里越想越生气:没想到这薛宁妈还有着两副面孔,在家的时候让我慢点走,说得那么大声,好像多关心我一样;没想到就剩我和她的时候,能拉着我走这么快。这会儿还一直催着我复测不停烦我,早知道还不如我一个人到医院做产检呢。
正这么想着,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大表,见时间已过去二十来分钟,便一赌气,进去复测了。复测的结果依旧显示赵梦晞血压高。门诊大夫便又给赵梦晞多开了一项尿检。由于医院建成有些年头,门诊楼这边没有电梯,三楼又没有厕所,是以赵梦晞只得挺着大肚子到一楼厕所留取尿样,等结果出来后再拿着报告单回三楼交给大夫。赵梦晞就这么一趟一趟跑着,心里更加恼怒,认为一切都是王娟造成的。
回去的时候,赵梦晞便没再让王娟搀扶,下了公交之后,自己便在后面慢慢走着。七月中旬的正午,正是一年、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要回单位,须得过一座天桥,下了天桥,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的巷子。王娟替赵梦晞背着包,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连头都不带回的。到了要下天桥的时候,王娟倒是停下来了,可赵梦晞一眼瞥见王娟穿着一双高度颇高的坡跟凉鞋,她自己走路都歪歪扭扭,赵梦晞又怎么敢让她扶?便向她摆了摆手,和她说自己可以一个人下天桥。
王娟听赵梦晞这么说,便朝她笑着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向前走着,渐渐没了踪影。赵梦晞只好一个人缓缓走进巷子。巷子还算宽敞,路边停满了车,只是一路上半棵树都没有,顶头太阳直接火辣辣地照在地上。赵梦晞被太阳烤得又热又渴,遮阳伞、水杯连同厚厚的一沓孕产妇档案都放在包里,早不知被王娟带到哪儿去了,就连手机都不在身边。眼前的巷子被刺眼的阳光照得发白,赵梦晞却觉得自己简直要两眼一黑,晕过去了。她在心里默念着,自己不能倒下,若是在这看不见半个人影的巷子里倒下了,谁都救不了她。就是为了那还有几天就要出世的孩子,她也不能倒下。
她扶着墙,走两步就歇一会儿,一条平时走十来分钟就能走到头的巷子,她走了约有半个小时,才终于回到了单位。王娟在XX单位食堂入口处的树荫下不耐烦地等着,看着其他人鱼贯而入地走进去吃饭,心里直埋怨怎么这么几步路,赵梦晞还没走回来。然而心里虽急,却也懒得返回去寻她,于是便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或是伸出手来看看那涂着劣质指甲油的手指甲。她倒是一早就给薛宁打了电话,想让薛宁带她进去吃午饭,可薛宁恰好在开会,电话一直没有接通。因此便把心中的不满都算在赵梦晞头上——明明在家里能走那么快,这会儿要吃饭了,却走得这么慢……肯定是故意的,不想让我老婆子按时吃饭。正这么想着,一转身见赵梦晞走过来了,便立马笑着迎了上去,道:“哎呀晞晞呀,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返回去找你了。你饿不饿?咱们赶紧进去吃饭吧?宁宁也不接我的电话,不知道在干嘛。”
赵梦晞一张小脸早已被晒得通红,眼皮抬不起来,嘴唇也裂出了几道口子,头发黏腻地贴在后脖颈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了。她双眼无神地看向王娟,没有说话,缓缓从王娟身上接过背包,掏出饭卡,带着王娟进食堂打了饭。
十来分钟后,薛宁也进了食堂,找到他们一起吃了饭。待薛宁将王娟送走,回到办公室休息,赵梦晞差不多也缓过来了,便向薛宁发难道:“你知道你妈今天是怎么对我的吗?”
薛宁眉头一皱,道:“不知道啊,怎么了?”
赵梦晞便将王娟今天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薛宁听后说道:“你干嘛和她一个农村老太太一般见识?”
赵梦晞道:“薛宁,这和农村不农村的没关系!我就不信她在农村,陪邻居去医院能把人家甩在后面,连看都不看一眼!”
薛宁道:“人家把你丢在后面肯定是有原因的。”
赵梦晞道:“什么原因能把一个差不了几天就要生的孕妇丢在后面?我怀的是不是她亲孙子啊?”
薛宁道:“你这不是也没什么事吗?干嘛不依不饶的?”
赵梦晞冷笑道:“我是没事呢,我要是有事,可就是一尸两命!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后面走着,水都喝不上一口,手机也不在身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心里有多害怕吗?”
薛宁道:“她一个人初来乍到的,哪儿想得到那么多?”
赵梦晞道:“想不到?在家的时候还知道让我慢点走呢,说话声音大到恨不得隔壁都能听见。我还以为她多关心我呢,结果一到了外面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了?”
薛宁一听这话,立马就急了,道:“什么叫换了一副嘴脸?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放尊重点!”
赵梦晞冷笑道:“做都做了,还不敢让人说?她不是知道你招嫖的事吗?这么还能这么欺负我,没有丝毫歉意?”
薛宁尽量压低声音,却态度强硬地说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招嫖!再说了,当时我和你已经分手了!我做什么你管不着!”
赵梦晞也不甘示弱地说道:“分手?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提分手的时候能顺带着提出复合时间的!你当时明明说的是冷静一段时间,你自己都没管这叫分手!而且就算是分手,你第二天就去找秦勉了,你也真是够无缝衔接的啊!都这样了,你还能在婚礼上说你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你不去当演员真可惜了你这一身的本事!”
赵梦晞越说越激动,忽然觉得肚子里面像有一颗小炸弹炸了一般,紧接着便觉得内裤全都湿了——她羊水破了。薛宁急忙把赵梦晞扶到沙发上躺下,赵梦晞虽然紧张得手直哆嗦,但还是按照之前自学的知识,用靠垫把臀部垫高,让薛宁叫了救护车。
赵梦晞攥紧双拳,忍受着越来越连贯的阵痛。在等待救护车的时候,薛宁急忙打电话通知了赵梦晞妈妈,让她赶紧把之前收拾好的待产包带上,直接去赵梦晞的建档医院。
没过几分钟,救护车便来了。躺到救护车上,赵梦晞愈发感觉阵痛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疼得她只得通过左右扭动身体、加速呼吸来缓解。薛宁见她疼得厉害,便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赵梦晞看着薛宁的脸,眼角垂下泪来,那一瞬间她感觉眼前这个人并不能给她任何力量、任何慰藉,受这么大的罪去给他生孩子根本就不值得。
赵梦晞妈妈自接到电话后连头都没来得及梳,便拿着东西匆匆忙忙从家里赶到了医院的住院部,到的时候正好碰到医护人员正往下抬赵梦晞。赵梦晞看到妈妈,这才放下心来,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随即便被几名医护人员推到了诊室,移到了诊室的床上。诊室的大夫检查了一下,说赵梦晞已然开到了三指,随后便指挥着护士将她重新转移到移动病床上,送去待产室待产。赵梦晞此时早已疼得不行,不停和护士说自己是重度漏斗骨盆,不能自己生,希望大夫能直接安排她做剖腹产手术。护士一边安慰她别害怕,深呼吸,一边一脸镇定地按照流程来,还是将她推到了待产室,将她抬到了待产室的床上。不一会儿,待产室的大夫便过来了,又做了一番检查了,见她已开到五指,病历上又写着重度漏斗骨盆的结论,这才又把她抬回了移动病床,将她推进了手术室,准备实施剖腹产手术。
手术全程赵梦晞都是清醒的,上了麻药之后,便没有那么疼了。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新生儿异常洪亮的哭声,大夫告诉她生的是个儿子。赵梦晞向大夫道过谢后,朝小家伙瞄了一眼,见他白得似雪一般,身上胖乎乎的,心里自是欢喜得不行。大夫将这冰冷的小肉团子在她脸上贴了一下,道了声:“母子亲密接触。”不一会儿便将他抱走了。赵梦晞见大夫接下来要对伤口进行缝合,便赶紧说道:“大夫,孕早期的时候,B超大夫在我卵巢上看到了强回声,疑似畸胎瘤复发,您能不能再帮我看看我的卵巢有没有事?”
大夫便又仔细看了看,告诉她说卵巢上没看见肿瘤,随即又让护士去叫妇科大夫过来看了一眼,两个大夫都异口同声地说“卵巢没事,放心吧”。赵梦晞这才放下心来,任凭大夫对伤口进行略有些“粗暴”的缝合。
出了手术室,等在外面的薛宁立马走上前来,看着赵梦晞,笑着说了声“宝贝辛苦了”。赵梦晞也不去看他,慢慢将眼合上了。回到病房,赵梦晞便看到了她刚刚诞下的小肉团子,正穿着一件粉色的小衣服,光着两条腿,紧闭着两只眼睛,安安稳稳地躺在小床上。赵梦晞父母见她回到病房,立马凑上前来,一个问赵梦晞“感觉怎么样?”,一个在旁边指挥“往床上抬的时候得慢点……”。
彼时王娟也赶过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地大声说道:“哎呀,这孩子长得真像宁宁小时候啊。白白胖胖的。”
赵梦晞看了妈妈一眼,见她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悦,更加印证了王娟刚刚所说的话——这孩子长得像薛宁,不像她。
孩子取名薛珩,出生还不到一天就拉了十多次,比书上写的正常次数的两倍还要多。赵梦晞见他拉得多,自然急着给他喂奶,可现实却是她越着急,越一滴母乳都没有,大夫和护士又不建议给刚出生、一滴母乳都没吃到的孩子喂奶粉,是以珩珩总是饿得哇哇大哭,需得大人不停安抚才行。彼时赵梦晞还坐不起来,只能侧身躺着安抚他,可这小肉团,小腿儿偏偏不老实,总踢她肚子上的伤口,不得已只能让薛宁来哄。白天薛宁照顾起孩子来倒也尽心尽力,可到了夜里,无论孩子哭得有多厉害,他始终都在沙发上躺着,不起身。赵梦晞想叫他,又虚弱得喊不出太大声音来,最后还是同一病房另一位产妇的老公走过来把薛宁叫起来的。赵梦晞根本就不相信薛宁是因为睡得太熟了,才没听见孩子的哭声。更合理的解释是——薛宁根本就懒得起来,即便是他的孩子在拼了命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