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省公安大学咖啡厅里。

　　顾晚秋坐在窗前翻看画册。

　　一道人影靠近，遮挡住窗外阳光，随即好听的男声响起，动听，低沉，又温柔：

　　“同学，请问这里可以坐吗？”

　　顾晚秋抬起头。

　　站在她对面的男孩非常年轻，穿着漆黑的羊绒大衣，整个人沉浸在逆光的阴影里，五官轮廓因此显得阴郁又深刻。

　　顾晚秋在光与暗的交错里恍惚一瞬，几秒后才看清了他的脸。

　　是个极漂亮的男孩。

　　是的，漂亮。不同于形容男孩子所用到英俊、精神之类的词，他修长的站着，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少年人才有的那种干净纯粹的漂亮。乌黑的头发随意扒拉到脑后，几缕刘海垂下来漂浮在眉眼之间，眼睛也漂亮，眼尾阴柔的上挑，根根分明的睫毛底下是清澈深邃的双眸。

　　目光相接时，他的眼睛弯了弯。

　　顾晚秋立刻红了脸，她低下头，轻声说：“可以的。”

　　男孩安静的拉开椅子坐下，打量着她。

　　顾晚秋并不习惯这种长久的注视，低头佯装看画册，胡乱翻了几页，伸手拿咖啡，手指微颤，咖啡纸杯被她推翻在小小的圆桌上。

　　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笨拙？

　　顾晚秋对自己有些生气。

　　她手忙脚乱的从包里翻出纸巾将桌面擦干净。

　　男孩看着她，脸上的笑意随着她动作的慌乱而慢慢加深。

　　顾晚秋终于忍不住了，结结巴巴的说：“你别、别这么看着我。”

　　男孩轻笑一声，他低下头，额发扫过眉眼，比漫画里的美少年还要迷人。

　　他问：“你是警校的学生？”

　　“不，我、我是美院的，我来这里找我爸爸。”

　　“哦？你父亲是警察？”

　　“他是心理学教授。呢？是警校的学生吗？”

　　“我刚回国，来找我的初中同学。”

　　顾晚秋讷讷的点了两下头。她问了个蠢问题，警校生怎么可能留这种发型。

　　男孩站起身，说：“你咖啡洒了，我去给你买杯新的。”

　　顾晚秋摆了摆手，因为害羞和无措，所以动作看起来格外娇憨，她说：“不用麻烦的。”

　　午后阳光像是金色的海，顾晚秋睫毛颤动，掀起涟漪。

　　看着她光洁红透了的脸，男孩的眼底里闪过一丝愉悦，他说：“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明天可以请回来。”

　　等顾晚秋反应过来，他已经买好咖啡往回走。迈着两条长腿，年轻英俊的面容吸引了咖啡店内所有人的目光，而他只专注的看着顾晚秋，目的明确的朝她走来。

　　他将咖啡放到桌上，一手搭住顾晚秋身后的椅背，就着俯身的姿势凝视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顾晚秋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再一次不争气的红了脸，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什、什么问题？”

　　“明天愿意和我一起喝咖啡吗？”

　　没等顾晚秋回答，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笔，在桌上那张沾着咖啡渍的纸巾上写完一串号码：“这是我的电话。”

　　“瑶瑶。”

　　顾晚秋应声抬头，看见咖啡店门口正站着自己的老爸。

　　顾教授叫了一声女儿的小名后，就开始目不转睛的打量这个将顾晚秋环抱在椅子里的臭小子。

　　男孩直起身子，姿态谦逊的回视着顾教授。

　　顾晚秋条件反射的“啪嗒”一声站起来，将画册三两下塞进书包里，赶紧朝顾教授走去。走了几步，又慌慌忙忙的折回来，一把攥住桌上那张写了号码的纸巾塞进口袋里。

　　她不敢去看男孩的眼睛，飞快的走到门口，挽起顾教授的胳膊往外拖。

　　顾教授很是不满：“你拽我干什么？那男孩是谁？警校的学生？留的什么发型？你们刚才靠那么近干嘛？问你话呢……”

　　顾晚秋：“……”

　　当天晚上，顾晚秋拨通了那个号码，当听筒里传来一阵“嘟嘟嘟”的声音时，顾晚秋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太冒昧了，太唐突了，太不矜持了，她刚要放下听筒，然而下一秒，电话就被接通了。

　　当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喂”时，顾晚秋整个人像是被电流击中，她失措的握紧电话，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沉默几秒，男孩带着笑意问：“是你吗？”

　　顾晚秋咬唇“嗯”了一声。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男孩似乎在慢慢坐直身体，音调也清晰起来：“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明天下午两点，我来接你。”

　　第二天下午，男孩准点抵达，开着一辆黑色的路虎。

　　顾晚秋敏感的发觉这辆车和她平时见过的那些越野车不太一样，似乎更厚重一些，像改装过的。

　　车停稳，男孩从驾驶室下来，绕过车身，替她打开副驾的车门。

　　昨天没来得及细看，顾晚秋现在才发现他个子好高，目测接近一米九，穿一件款式休闲的灰色衬衣，背部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在布料下舒展的起伏。当一米七的顾晚秋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时，被他挺拔的身姿衬托得娇小又可人。

　　男孩没有问顾晚秋想去哪，他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一切。

　　他们先去剧院看了堂吉柯德的芭蕾舞剧，这是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难得的巡演，一票难求，他们的座位在第三排，顾晚秋可以清晰的看见首席舞者脸上的汗水。

　　晚餐安排在一家精美安静的日料店里。

　　吃完晚餐，他们像所有普通又幸福的情侣那样，并肩在公园里散步。

　　他们谈论艺术，谈论字画，天高海阔，星辰大海，人群里相视而笑，像是相识了几辈子。

　　顾晚秋家里有九点的门禁，此时她无心去管这些，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场约会可以无限延续下去。

　　夜露渐浓，男孩开车送她回家。

　　顾晚秋坐在副驾上，不时瞥一眼男孩握住方向盘的手。怎么会有一个人完美到连手指都这么漂亮。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顾晚秋垂下眼眸，心脏砰砰乱跳。

　　车停稳在下午来接她的地方。

　　不远处亮着一盏路灯，男孩借着这点光亮看向顾婉秋的眼：“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顾晚秋静静回视着他，良久才答：“我不好意思。”

　　她的眼睛像世上最干净的泉水，含着一点笑，不肯认输的与男孩对视着，脸颊却慢慢红起来。

　　男孩倾身过来，顾婉秋没有躲避，被他完全的拥进怀里。

　　他的气息温暖又干燥，顾晚秋没法将他和任何不好的词汇练习在一起，比如残酷，比如谋杀，比如报复，比如贩毒……

　　顾晚秋搂住他的后背。

　　男孩说：“我叫吴旻，顾晚秋，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顾婉秋说：“我愿意。”

　　吴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看，下雪了。”

　　白雪飘了一夜，第二日早晨顾晚秋睁开眼，收到吴旻发给她的雪人照片。

　　家里开着暖气，顾晚秋穿着单薄的居家衣裤走进客厅，顾教授一边喝茶看报一边怒气冲冲，“昨晚几点回来的？”

　　顾晚秋答非所问，她说：“爸爸妈妈，我谈恋爱了。”

　　正在厨房煮面条的顾妈妈探出头，问：“你说什么？”

　　顾晚秋把手机递给顾教授看：“就是这个人。”

　　顾教授撇了一眼屏幕上的雪人，哼了一声，替顾晚秋回复道：“假人。”

　　顾晚秋不理顾教授的揶揄，走进厨房和妈妈说悄悄话。

　　顾晚秋大四了，正是谈恋爱的好年纪，顾妈妈并不阻止，反而细细提供女孩子如何保护好自己的一些措施，顾晚秋帮忙摘青菜，顾妈妈声音不大，顾晚秋却觉耳根发热，她将摘好的青菜放入自来水下冲洗，冰凉的水稍稍镇定了她的情绪，她娇嗔的说：“妈，还没到那一步。”

　　顾妈妈问：“你跟妈妈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顾晚秋想了想，说：“我的梦中情人。”

　　顾妈妈正在敲鸡蛋，此话一出，笑得险些将鸡蛋壳一并丢进面锅里。

　　顾晚秋也不好意思的跟着笑。

　　可除了这四个字，她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汇用以形容吴旻，他聪明，冷静，风度翩翩，兼具少年人的恣意阳光以及成熟男人的风流倜傥，两种极端冲突的性格特征在他身上结合成一个整体。他像海，清澈又神秘，顾晚秋爱慕他，不可自抑。

　　顾晚秋的毕业典礼吴旻陪同参加，顾晚秋邀请他：“今晚去我家吃饭好不好？我妈妈做饭，挺好吃的。”

　　吴旻拒绝了。

　　面对顾晚秋脸上明显失望的表情，吴旻又改口说：“明天好吗，今天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顾晚秋雀跃起来：“不用准备，只是吃个便饭，你人到就好。”

　　但吴旻坚持带着顾晚秋去商场挑选礼物，这些礼物等到了顾晚秋家时，加上顾教授夫妇，四个人搬了六趟才搬完。里面有给顾妈妈买的高级化妆品，两只香奈儿的新款包，鲍鱼海参，光是冬虫夏草就有三盒，在客厅里堆成一座小山。

　　顾教授微皱着眉头训斥顾晚秋：“瑶瑶，你太不懂事了。”

　　顾晚秋小声辩解：“我让他不要买来着。”

　　顾晚秋没说假话，她为了阻止吴旻继续买东西，差点和他在商场打起来。

　　吴旻将顾晚秋拉至身后，温和的解释道：“伯父伯母，我和晚秋交往了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登门拜访二位，这些都是家父再三叮嘱的。”

　　顾教授看着他的这个小动作，心里莫名开心不起来，他撇了一眼躲在吴旻身后的女儿，又看向吴旻：“我听瑶瑶说，你父母是在云南做茶叶生意的？”

　　“是。”吴旻不仅说出了自家茶园的名字，还报出了父亲的名号，他的态度诚恳到了卑微的程度，顾教授的心情刚刚松懈下来，吴旻突然从口袋里拿出戒指，对着顾晚秋单膝跪地：

　　“晚秋，嫁给我好吗？”

　　客厅的灯光衬着黑丝绒上的戒指，朴素的单环，上面点缀着一颗钻石，色度纯净，圆圆满满，九点一克拉，正是顾晚秋的生日。

　　顾氏夫妇同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求婚给震惊了，他们原本只是想请顾晚秋的小男朋友回家吃个便饭，顺便考察考察人品，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来这么一出。

　　顾妈妈身上还系着被水溅湿的围裙，她扭头看了老伴一眼，还没等顾教授发话，顾晚秋已经握住了吴旻的手，“我愿意。”

　　两人旁若无人的紧紧拥抱。

　　顾教授不想扫兴，待两人抱够了，才说：“吃饭吧。”

　　晚餐时，顾教授开了家里珍藏的一瓶茅台，半瓶未到，吴旻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顾教授将他扶起来扔进客房里，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吴旻，眉头皱了起来。

　　站了几秒，他走出去，关上房门。

　　半夜，顾晚秋像只小猫，踮着脚尖穿过客厅，悄悄潜入吴旻的房间。

　　她费力给吴冥换上自己的纯棉大T恤，想他睡得舒服一点，然后又用毛巾浸上热水帮他仔细擦净脸，最后又将装好温水的保温杯放到他的床头，这才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吴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他说。

　　他根本没有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