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德在上海读书的这几年里除了上课学习,其余时间都用来兼职赚钱,终于在大三那年的春节攒够买火车票的钱,回了趟老家。也许是思乡心切,同样三天的火车,这次却觉得特别快,他睡了几次醒来就到达了终点站。
这一出站让他见识了什么叫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JL市的火车站和他离开前简直判若两地,改修过的候车厅整洁大气,扩建后的广场平坦宽阔,路边的汽车和公交比原先多了不少,来往的路人精神抖擞、穿着靓丽。当他坐在崭新的长途车,慢慢驶入家乡时他差点都没认出来。马路边上破旧老房被统一拆除重建、曾经吵杂的菜市场变成散步的大公园、多年泥泞的滩涂地开发成现代化的农业基地。
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张伟德发自内心地高兴和自豪。一回到家,父母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他们家被纳入拆迁范围,只要等政策一落实,将来全家都能搬去新公房还可分到一笔补偿款,并叮嘱他毕业后找东北的工作,周末多回来住住,将来统计人口分房子时说不定还能多要点。对此,张伟德没有立马答应,敷衍几句便跑去后屋的小房间,看望他最想念的外祖父。
家里的一切还和原来没太大差别,只是外祖父老了许多,腿脚大不如前,他躺在炕上看到外孙走进来,欣慰地抹泪揉眼,却没有下床迎接。张伟德坐到他身边,紧紧抱住身体瘦弱的外祖父,三年未见爷孙俩有太多话要说。聊了半饷,张伟德发现外祖父的听力退化了不少,好几次都没能接住他的话,又开始说到别的事。
张伟德摸了摸炕上单薄的被褥,又看了看桌上的僵硬的馒头,心里一阵心酸,塞给外祖父20元让他买点喜欢吃的东西。外祖父十分欣慰,却不肯收钱,只让他以后多回家看看。听了这话他更加难过,开始犹豫毕业后是否放弃上海、留在东北。外祖父得知他的想法后,劝他不要考虑别人,忠于内心才是最好的选择。张伟德泪眼朦胧地点点头,发誓以后赚了钱一定要好好孝顺外祖父。
好不容易回一次老家,除了陪伴外祖父,他还特意去参加了同学聚会。经过三年现代都市的洗礼和名校师资的培养,他自认为在谈吐和眼界上都高于他人,在昔日同窗们的面前一定会大放光彩。带着这种骄傲,他来到班长家里,拉开朝鲜族的木门,看到十几个青年男女盘腿坐在地上,他也加入其中。
大家相聚一起,畅谈各自不同的生活,有些考上大学,有些参加工作,还有些当了父母,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比较安稳,只不过全场没有比他更有出息,这让张伟德心中暗喜。轮到他发言时,他大方地介绍在上海的繁华,自信讲述名校的实力,话语间不乏带有夸张的成分,让那些没去过南方的年轻人大开眼界,纷纷羡慕他的生活,觊觎他的前途,这下总算出尽风头,满足他的虚荣心。就在聚会还结束前,他又打听小姝的情况,得知她嫁到CC市里的双职工家庭,只因刚怀孕所以没来参加聚会,让张伟德留下了少许遗憾。
结束寒假,张伟德回到了上海,开始为找工作而准备。其实多数学生会等到大四才开始考虑毕业后的事,而张伟德习惯了提前筹谋,从小他就明白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只有早做打算才能占得先机、迈向成功。于是,他向师兄师姐们甚至老师打听学校分配的工作,结果发现最好的岗位无非是设计院的学徒,工资只有500元,虽说在他老家算是高薪了,可在上海也就是份让人温饱的收入。光靠这点工资是没法在上海出人头地,他决定另觅出路。
张伟德曾在报纸上看到招聘的广告,便跑去报摊找刘一军,将每份报纸中间刊登的求职企业摘抄下来,利用平时不上课的空隙时间,带上简历一一拜访,结果全都是失望而归。在90年代初期,上海虽响应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可大部分单位都是国有企业,即便推进股份制改革也继续保留原有的招聘制度,好的企业自然是很多人挣抢的香饽饽,一般的公司也有对口学校和内部员工推荐,只有那些别人不爱干的劳务工或是名不见经传的私企才会通过报纸、广播招募求职者。
找了几个月、跑了十七八家公司仍然一无所获,这让张伟德很是丧气,他拿着简历漫无目的地从人民广场一直走到外滩。即使是上班时间,路上依旧人来人往,别人似乎都有明确的方向,只有他一人毫无头绪,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站在江边看着对面正在建设的东方明珠,三根混凝土的脚座已成型,第一个球体也初显形态。去年跟着陈涛一起夜游外滩时,浦东还是芦苇滩和水稻田,如今已屹立着上海未来的地标。想起老师们曾说过关于陆家嘴的规划,他仿佛看到十年后拔地而起的摩天大厦、汇聚人才的金融中心。多好的发展啊,多有前景的地方啊,可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自知没有陈涛的高干子弟的家庭背景、没有彭文海本地土著的出生优势,但也不愿像刘一军那样接受学校的安排或像老家的同学们平淡无味的度过一生。
顶着6月的骄阳,他走向公交车站,路过一家小吃店,空气中飘散着生煎和牛肉粉丝汤的香气,这味道成功引出他肚里的馋虫。摸了摸口袋,犹豫片刻后他还是走进去,点了一份地道的上海小吃。他咬破焦脆的生煎皮,一口将里面的肉和汁水塞进嘴里,虽烫破了上颚,但香嫩的汁水丝毫没有浪费,他又用勺子喝了一口咖喱牛肉汤,满意地连连点头。坐在木方凳上,张伟德享受着美食,观察身边进进出出的本地人,他是多么渴望融入其中,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员。
也许肚子填饱后信心也随之剧增,原本急躁的情绪逐渐散去,愁眉不展的脸颊也松弛下来。只见张伟德翘起二郎腿,想起刚来上海时身上只有60元,如今也顺利得读完了三年的大学,还存下了小几百元,等将来拿了毕业文凭还怕赚不到钱吗?
想到这儿,他又燃起斗志,告诉自己不能被一时的困难打败,鼓励自己为梦想而继续努力。放下筷子后,张伟德大声地喊伙计过来买单,潇洒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