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抵达上海,张伟德背着行李跟随人群一起走了出来。站在上海火车站的北广场,他顶着烈日没有立刻离去,而欣喜地环顾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
1991年的上海火车站被当地人称作新客站代替原来的老北站,解决春运高峰的拥堵现象,作为上海衔接全国各地的新站台,这里无疑成为了当时最现代、最气派的地方。北广场中央有座白色圆形的喷泉池,6根喷洒的水柱笔直冲向天空,从边上走过,洒落在脸上的雾珠细腻湿润。往前走几步石一座20米高的长方体建筑,建筑上方的每一面都挂着同样的时钟,宽大而清晰,方便四面八方的行人清楚地掌握时间。时钟下面是底色鲜艳、字体亮丽的“富士胶卷”广告牌。
张伟德坐在广告牌下的阴凉处,拿出干粮和水壶,快速解决果腹问题。他走到北广场另一边,那里停着许多小汽车,有黑色、红色、灰色的;还有不少形状相似的米色面包车,每辆车都整齐地就着地上的白线停放。第一次见这么多私家车,他心潮澎湃,好几次想伸手触摸又怕被车主斥责,生怕碰坏了没有钱赔,只能默默将手放回口袋,依依不舍地离去。
离开北广场,他没有往公交车站走去,而是被反方向的百货店所吸引,雪白的墙壁、茶色的玻璃,这是他见过最时尚、最现代的建筑。从百货店进出的人不仅皮肤白净、穿着洋气,更透着一种大城市的自信。他站在一辆无人的摩托车旁,用巴掌大的反光镜照了照自己,灰头土脸、衣着寒酸,身上只有60元还是好几月的伙食费。这让他打消了进店的念头。继续往前走,他遇到一栋需要抬头提眉才能看全的大厦,他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楼,惊讶地站在路边一层层地数,数了好几遍才确定有20多层。绕着大厦走了一圈,直到腿乏了才掉头回到原来的地方。
黄昏时分,太阳褪去灼热的光芒,天空依旧明亮,伴着阵阵凉风,张伟德找到公交站台。他向调度员打听如何坐车,对方语速飞快的上海话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见他听不懂本地话,调度员又用手指比划出数字,他这才理解意思并点头致谢。走到公交车牌旁,他抬起头、推动镜框、眯着双眼终于看到上海交通大学几个小字,不由地激动起来就好像找到回家的路。当他发现车牌底下写着车票5毛时,脸瞬间又沉了下来。5毛钱在老家都能吃碗面,在上海却只能坐一次车,这让他进退两难,纠结是否该花这笔钱。
就在张伟德犹豫之时,天色逐渐暗淡,刚到上海又不是认识路的他担心再不赶往学校今天就要露宿街头。叹了口气、擦了擦汗,他还是从包里拿出5张一毛,绕过铁栏排在队伍的最后。等了好一会总算坐上车,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将行李袋放在脚下,等待售票员给他买完票,便趴在窗口想多看看车外的风景,坚决不浪费这5毛钱的车费。
公交车开到市区,正值下班高峰,马路被密密麻麻的行人和车辆堵得水泄不通。车上急着回家做饭的乘客们纷纷探头张望,有些开始抱怨生活不易,有些拿出棒针织起毛衣、还有些吵着让司机开门提前下车。这一切对于初来乍到的张伟德都是那么新鲜和有趣。热闹的南京路、破旧的小弄堂、正在建设的高架桥、随处可见的广告牌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不过他最爱看的还是因摩登而闻名的上海女人,她们梳着时髦的发型,穿着靓丽的衣服,就跟电影海报里的主角一样,老家的女孩和她们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他开始幻想留在这座城市娶个上海老婆,成为身边来往人群的一员,数年后回乡探亲该是多么风光。想着想着,他因舟车劳顿而疲乏地失去意识,靠在皮质座椅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再次醒来车上只剩下司机正在拍打着他的肩旁,原来他这一睡直接到了终点站。当他发现坐过了两站路后,心里很是懊悔,为了不浪费5毛钱,他决定再走回去。好心的司机借着车上微弱的灯光在他的作业本上画了一张步行到交大的简易地图。谢过司机,张伟德背着行李,在月光和路灯的照耀下再次出发。
张伟德照着手绘的地图,从漕溪北路一直往南走,没走多久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上海第一批的高层住宅:徐汇新村。这是他从没见的整齐方正、成片成群的住宅小区。他停下脚步,走到马路对面想要一睹大楼的全貌。从侧面看,小区的每栋楼进深都很宽,房子的套内空间十分宽敞。大楼是混凝土的结构、南北通风的朝向,住在里面一定冬暖夏凉、舒适惬意。他在足足在小区附近来回走了半小时,竟然傻傻地开始遐想住在里面的人是多么的幸福,直到耳边传来自行车脆耳的铃声才让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他将这里作为人生的目标,立志毕业后也要买一套像这样的房子。想到这里,他兴奋地迈出脚步继续朝他的大学前进。走到华山路,他发现华山路的街边全都是只有两层高的斜瓦坡私房,小而破旧、老而不倒。一楼是各式各样的商铺门面,有照相馆、粮油店、理发室、瓜品水果、五金百货、洗衣缝纫,应有尽有、配套齐全。二楼似乎住着不少人,在年久失修的玻璃木窗里偶尔闪现穿着睡衣、来回走动的身影。
这一路走来,虽不如火车站干净整洁也不如南京路繁荣热闹,却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尤其是马路边连排停放的自行车和那些卧在躺椅、拿着竹扇乘凉的小老百姓让张伟德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在这陌生的城市竟然找到了一丝归属感。他边看边走,没一会就走到交通大学的正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