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a第一次踏入这个书店的情形,说起来还与晴晴有几分相似。
多年前那个加班到深夜的夜晚,由于不小心把钱包钥匙落在了公司,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时间已经太晚,晚到既不适合回公司拿钥匙,也不适合找房东要备用钥匙。
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也找不到能收留自己的朋友。她当时也才毕业没多久,也是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舍不得为此就找酒店开一个房间。
就这样,她看到了那家深夜还亮着灯的书店。不同的是,当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杨乐,也就是书店的老板,告诉她:“我们已经打烊了。”是的,一开始并不是24小时都在营业。
也是个冬天的夜晚,Lisa情绪低落,又失望,多问了句:“请问能给我杯热水吗?我付钱可以吗?外面太冷了。”她已经忍不住哽咽了,又自顾自说道,“我真是个傻子,无偿加班,还得不偿失,钥匙落在公司,大晚上无家可归,公司也不会收留我,我图什么呢。……”
这些情绪已经憋得太久,她尝试过找过去的朋友倾诉,可是她大多数的朋友毕业后都回到了家乡,都只会劝她,要不回来吧,女孩子一个人在外边闯荡太不容易了。
更不能同父母说,家里一直对她留在C城持反对意见,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对家里从来是只能报喜不报忧。现在对着一个陌生人,在这样诸事不顺的夜晚,反而就容易说出来了。
“给。”杨乐把一个马克杯装着的热水递给她,又说:“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就在这呆着吧,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在外边也不安全。”
Lisa一个人在外边,向来是警觉点的,可这个老板却给了她某种难以名状的信任感,也许是情绪已经坏到了极点,反而放弃了警戒,也许是书店的氛围,让人觉得拥有者多少是个温暖的人。
她感激得连连道谢,承诺日后一定多多光顾,会给朋友推荐,老板摆摆手,让她别有负担。
她找了个角落里舒服的位置坐下,从那刚好可以看坐在吧台背后的他,头发有点长,乱糟糟的,眼镜后边是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可是眼里或多或少藏着黯淡,高挺的鼻子下是紧闭着的嘴,嘴角微微下垂,但却不是自然的下垂,更像是情绪的反应。
也许是因为缘分,或者说是年轻,Lisa的关注点很快转移到他身上,主动开启了话题。
“今晚真的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不客气,也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打烊了,你晚上会一直在这里吗?”
“嗯,我几乎每晚都在呢。”
“为什么呀,是因为担心小偷?这附近治安挺好的呀。”
“也不是,就是我睡眠问题比较严重,晚上几乎睡不着,白天你上班的时候,就是我的睡眠时间了。所以索性到这来,这是能让我在晚上感到舒服的地方。”
他说了很多,可Lisa的疑惑更多了:“可是这样黑白颠倒就影响激素了呀,你该去看看医生……”
Lisa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哪怕她这番话真的是出于好意,可是难免会让听的人产生误会,她怎么能这样对帮助自己的人。
她那番话过后,对方一直沉默,她是个急性子,憋不住话,赶紧道歉+解释。
老板微笑着摇摇头,似乎也没太放心上,或许Lisa身上也有某种让他感到信任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可以向她说明自己的故事,她会是一个好的听众,她也值得信任。他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和前女友是高中同学,两人是同桌,情投意合,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在一起的日子开心、甜蜜,闪闪发光。
可是高中毕业后,女生就跟着爸妈移民到了美国,可是他们两并没有因此放弃,他们约定好大学毕业以后,他会到美国去找她,如果她在美国呆的不开心,她也可以回来,去她想去的城市,无论她去哪,他都一定会陪着她。
只要她开心,他可以赴汤蹈火。他们就这样立下了承诺。
随着她到了美国,他也开始了他倒时差陪她聊天的日子。起初的不适应、没有朋友、被同学歧视、各种大大小小的霸凌,到后来慢慢适应了生活,了解了文化差异,有了自己的小圈子……一点一滴,每天在她的白天,他的深夜里,他都在电话中陪着她经历。
大学很快毕业了,在没有她陪伴的那些寒暑假,他做各种兼职,存了去美国读研的钱,加上爸妈的支持,他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和她在一起了。
可是这个时候,她父母出了车祸,当场去世,她一下子成了孤儿。坏事总是接二连三,父母留下的餐厅,她忙于学业打理不善,也很快无力经营,结了工人的遣散费,所剩无几,而她研究生的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仅靠她一个人打工,根本难以为继。
她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他劝她回来吧,那边已经没有亲人了。回来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可她坚定的拒绝:“我爸妈这么辛苦才移民,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他拿她没办法,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于是把自己原本用于出国读研的钱,全都转给了她。
为了减轻她在外生活的负担,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工作。他学的是计算机,进了个互联网公司做开发,在那时候其实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收入的。可是他每个月只留下一小部分用于生活,剩下的全都转给她。连续三年,她没有回过国。
这一年,他在公司得到了晋升,加上公司当年业绩翻倍,年终奖拿了6位数,她的研究生也顺利毕了业,他决定要去看她,给她个惊喜。
可当他到了以后,情况完全不是他一直期待的样子。她对他的到来更多感到的是意外,也没有让他住在家里,而是给他找了附近的一个旅馆。
虽然他在的几天,她每天都陪着他去当地一些地方游玩,还带他见了她的同学朋友,可是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到来是多余的,她在那边过得很好,和她的朋友在一起,他始终是多余的一个,他们的快乐他融不进去,她的快乐不再有他。
他们之间也并没有他所期待的久别重逢的激动,在电话中可以说很多,可到了现实中,面对面,却找不到话题。
他走的那天,情况也没有改变,她送他到机场,他紧紧的抱住她,试探性的说:“我回去努力赚钱,一定会给你想要的生活。”她在他怀中颤抖了一下,说:“你要让自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拍了拍他的背,从他怀里挣脱开了。
有些话始终没有出说口,可是双方都心领神会了。回来了以后,他颓废了很久,原本得心应手的工作也处处出错,开发是个需要高度专注力的工作,可他无法专注。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以后,他很快辞去了工作。
可是他又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现在虽然不需要再倒时差陪她聊天了,可是他的失眠却更严重,清醒的时间和痛苦都在增加。
一开始也看过医生,用药强制按时睡觉。可是后来越来越严重,用量也越来越大,他一整天都是昏睡的状态,完全不能思考。
医生坚持他得继续服药,而他却仿佛接受了自己的状态,不顾父母的反对放弃用药了。停止服药以后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毕竟白天他也还是能睡着的,就是晚上异常的清醒,到了某个特定的点,还会被过往的意难平弄得情绪低落。
再后来,他和父母商量以后,把家里用于收租的一个铺面重新装修,于是wanderlust有了的雏形——咖啡厅。父母退休以后,白天就帮他看着店,他醒了以后就会到店里,一直呆着。他花了一大笔钱,把店装成了让自己能完完全全感到舒适的样子。
他原本也不是有多大志向的人,和很多人一样,一直有开咖啡厅的梦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了。他起初悲观的想,努力维持收支平衡,能养活他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吧。
可没想到,周边上班族居多的小区和附近的M大校园,对咖啡有着巨大的需求量,而在当时,C城的咖啡厅主要以星巴克、Costa等连锁的为主,其他咖啡厅也主要集中在景区和商圈。
这使得他的店开业至今生意始终火爆,他购置了更专业的咖啡机,储备了更多的种类的咖啡豆,聘请了专业的咖啡师,自己也更系统的学习了制作咖啡,又增添了书架和书桌,更改了整个店面的布局。在几个书架上陆续摆上了这些年读过、或者计划要读的书……
生活是这样的有趣,有时候你觉得自己被打败了,仿佛走了很长的弯路,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可是原点也可以是新的起点,他现在虽然一个人,可是,这个书店给了他确定感,他确定自己走在梦想生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