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放学回家洗手换衣服之后就要吃饭，一周有几天李阿姨来会做，有时候是方琼做，李安乐问晚饭有吗。

　　东方云间指了指厨房，“李阿姨刚走，都做好了。”

　　默默自己换衣服还有困难，东方云间拄着拐杖要去帮忙，李安乐拦住，“我去吧。”

　　东方云间跟着她，“他可能不习惯。”

　　李安乐脚步顿挫。

　　默默有刻板行为，他习惯走同样的路线，在同一时间做同样的事情，如果被打破或改变，他会觉得不安，会情绪失控。

　　让他接受李安乐单独接送，还是东方明山陪着好久才慢慢接受的。

　　东方云间扶了她的肩膀，“我跟你一起，我在，没事儿的。”

　　一句“我在”，李安乐差点要掉下眼泪来。

　　正如东方云间所料，默默不配合。他允许李安乐进屋，但绝对不允许李安乐帮他脱衣服，东方云间劝了几句，他依然很执拗。看着李安乐有些挫败的表情，东方云间不由的有些心急，语气也重了些。

　　“那我们都出去，你自己换衣服！”

　　说着就推着李安乐出去，关门的声音有些大了。

　　紧接着，就听到默默在屋子里尖利的叫声，东方云间心道不好，李安乐自从见到默默以来，默默除了不理人，不爱说话，反应有些慢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极端的表现。

　　今天，默默失控了。

　　东方云间顾不上李安乐那惊讶的眼神，立刻开门进去，把李安乐关在门外。

　　默默简直是拼了全身力气，把自己无法表达的情绪都化作一声声的嘶鸣，直传耳膜，对于李安乐来说，无疑像一把锐利的尖刀一下一下的戳在她的心上。

　　自闭症儿童情绪容易失控，他们不懂得如何表达，经常会用尖叫甚至自残的方式来抒发。这些李安乐都知道，可从来没有真正的面对过，尤其是这个孩子，还是自己的儿子。

　　她就那么杵在门口，这声声尖叫让她想逃，但她浑身都在微战，腿脚又不听使唤。

　　东方云间把默默抱在怀里，默默挣扎着，不一会儿两个人都是一身汗水。李安乐能听到东方云间在耐心的哄孩子，可是默默好像根本没有想停止的意思。

　　就在李安乐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的时候，突然尖叫声停止了。

　　房间里似乎有低低的啜泣声，渐渐也平复了。

　　门开了，李安乐焦急的望过去，东方云间额间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整个人都有种难以掩饰的疲惫感。

　　他哑着声音说，“睡着了。”

　　李安乐有些木讷的点点头，失魂落魄。

　　东方云间看着李安乐失神的眼睛，站在门口局促的就像个被罚站的学生，他摸了摸她的发顶，“吓着了？”

　　李安乐摇头，强打着精神，“我去热热饭，你先吃吧，等孩子起来再说。”

　　她说完就去了厨房，把李阿姨留好的菜放进微波炉里，借着微波炉工作的声音，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终于算是喘上了一口气。

　　东方云间已经在饭桌前坐好了，李安乐摆好了桌子问，“他们回来吃吗？”

　　东方云间知道，“他们”值得是他的父母，他摇头，“我爸刚来信息，明天要做检查，今天就直接安排住院了，省的跑来跑去的。”

　　李安乐举着筷子发呆，东方云间也没吃几口，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他也不经常这样，有时候，脾气上来控制不了。”

　　李安乐都不敢抬眼去看东方云间，她觉得自己还是天真了，默默有现在这种状态，是这几年积极干预的结果，这一路走来，比这样严重的情况肯定很多，李安乐不知道东方云间是怎么扛过来的，她只不过是隔着门听到了几声尖叫，就已经觉得心如刀割了。

　　“吃饭吧，一会儿又凉了。”东方云间看到李安乐这样恹恹的状态，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他预想的没错，李安乐果然还是承受不了的，他们这一段不明不白的“厮混”，险些让他忘记了，他们之间还有个孩子。

　　李安乐像个木头人一样呆愣愣的戳着米饭，目光落在东方云间的手上，顺着那手向上，是腕骨，小臂。

　　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他的小臂上，有很明显的齿痕，隐没在袖口里。

　　李安乐放下筷子，到了东方云间旁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就把那袖口撸上去，果然，好几个齿痕，每个都渗着血点，中间还夹杂着指甲印。

　　东方云间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是什么？”其实她一问出口，就已经知道了。

　　可是她还是一遍一遍重复，“这是什么？”不过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哽咽。

　　东方云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儿，小孩儿没劲儿，不疼。”

　　李安乐闻声抬头，那一双眼睛被眼泪浸泡，一动就有成串儿的泪珠儿滚下来，“没事儿没事儿，你就会说没事儿，都这样还说没事儿，那什么才是有事儿？”

　　李安乐像是被打开了闸门，憋了太久的话如洪水般伴着眼泪哗哗的到出来，“你是要让我难受死吗？要是我没发现，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瞒着我，一辈子自己守着默默？你这是惩罚我！”

　　“你让我怎么办？我，我只要一想到，一想到你自己带着默默，我这心，”她狠狠的捶着自己的心口，简直要背过气去，“我这心就跟千刀万剐一样疼！”

　　说到最后，她已经思绪大乱，来来回回就只是反复着，“我们怎么办？默默怎么办？怎么办？”

　　东方云间将她揽在怀里，就像刚才安抚默默那样，拍着她的后背，“嘘，嘘。没事儿了，真的没事了，我们都好着呢，乐乐，不哭了。”

　　李安乐静静的在他的怀里靠了一阵，突然挣扎出来，举着他被默默咬伤的胳膊问，“药箱呢？”

　　东方云间下巴向着客厅电视柜旁边的五斗橱点了点，李安乐摸了一把眼泪鼻涕就去拿，边给他涂药边轻轻的吹气。

　　东方云间被她轻柔的动作和无限温柔的神态感染，心里那一处坚硬了很久地方逐渐冰雪消融，

　　“他现在很少这样了，今天是我不对，不应该吼他。”

　　李安乐没说话，东方云间继续说。

　　“那时候你经常埋怨我不管孩子，孩子的尿布怎么换，奶粉怎么冲都不知道，浪的了爸爸这样一个虚名。我就想，照顾孩子有什么难的，难得过我学医？难得过我写论文？你走了我也能当好爸爸，等我把儿子培养成才，再去给你好好炫耀！”

　　东方云间叹了一口气，“唉。可是你说这老天爷真是喜欢开玩笑，我这边儿决心刚下，那边儿就是一纸诊断书。哼，我当时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我爸，我爷爷，我，世代从医，结果默默这病，华佗再世也治愈不了。我觉得，这八成是我的报应！”

　　李安乐抬起头，眼眶又要红，她吸了吸鼻子，“胡说。”

　　东方云间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不敢告诉你。你走之前，孩子好好的，你这一走，我把孩子弄成这样子，我老做梦，梦见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不配当爸爸，让我把那个好端端的孩子还给你。”

　　涂完了药膏，李安乐的指腹在那些小伤口上轻轻的揉着，“梦里我也那么凶啊！”

　　东方云间笑，“可不是，总是半夜把我吓醒。”

　　李安乐也笑，笑着笑着就抽泣起来，“都怪我。都怪我怀孕的时候老是跟你闹别扭，也不好好吃饭，有时候为了翻译稿子还熬夜，都怪我。”

　　东方云间知道李安乐这种心理，他刚开始也是这样，自责又自我怀疑，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他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捏着李安乐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不能这样想，自闭症的病因到现在都没有明确的研究结果，你千万不要这样想。知道吗？跟你没关系，跟我没关系，我们都没错。孩子也没错。”

　　看着东方云间笃定的眼神，李安乐一颗往黑暗里沉下去的心像是抓住了一丝光，她一下子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有他在，她就有面对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