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华看着女儿，白炽灯下发顶的银丝依稀可见，心疼不已，终是不再忍心说重话，于是随便换了个话题。

　　“云间倒有眼光，可惜啊，我这张脸配不起这衣服，要不给你穿吧。”

　　李安乐这才抬头，扶着田玉华的肩膀从镜中看她，“谁说配不起？妈，什么叫天生丽质？就你这样的。你看看，别人花大价钱又是线雕又是热玛吉，也没有你这种效果。”

　　“啥雕？”

　　李安乐噗呲一笑，“没啥，这是人家送你的一片心意，怎么能给我？再说，你个头比我还高，这个款式这么长，我穿上得拖地上了。”

　　田玉华看着镜中的自己，确实好看。

　　正如李安乐说的，她并没有那么多心思，也没有那么多钱去做那些医美，平时就是用用普通的护肤品，有时候是周彤送的，有时候是李安乐买的，可品心而论，她看起来是比实际年龄要年轻。

　　不仅看着年轻，身条也一直保持的很好，跟年轻的时候体重差不了几斤，再穿一件合适的衣服，更是锦上添花了。

　　可是，这么贵重的衣服，整天买菜做饭的，哪儿有机会穿呢？

　　她示意李安乐帮她把后面的拉链拉开，“留着也没啥场合能穿，压箱底儿也怪可惜的。”

　　说完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诶，你和云间办事儿的时候，是不是就能穿了？”

　　“办事儿，办啥事儿？”李安乐蒙了。

　　田玉华本来没啥想法，话说出来倒有了画面，“你说办啥事儿，你俩不是要复婚吗？奥，就这么悄没声的啊？”

　　李安乐眼睛翻了翻，“那你的意思，我俩还得请上几十桌？不会吧，我们又不是头婚。”

　　“那就算不几十桌，亲戚朋友总得请吧，这是好事儿啊！”

　　说实话李安乐压根就没来得及想的这么长远这么细，第一反应是请什么啊，说是好事儿吧也对，但到底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张扬的事儿，结了离离了结的，还跟同一个人，闹得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今儿跟你好了明儿又不跟你玩儿了。

　　但看田玉华兴致挺高，就没明着反对，只说再说吧，还没想那么多。

　　屋外传来父子俩说笑的声音，默默笑的很大声，孩童的笑声有一种特有的纯真和感染力。

　　田玉华把旗袍换下来仔细的挂在柜子里，听到笑声先是愣了愣，又看看李安乐。她没想到默默还能这么笑，因为从进门开始，默默既不正眼看人，也不说话，只默默的玩儿玩具。

　　李安乐帮田玉华整理头发，声音里透着笑，“俩人又挠痒痒呢。”

　　田玉华坐着让李安乐给她梳头发，问，“真治不好了吗？”

　　李安乐看得出，田玉华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她想了想要怎么说才能解释清楚。

　　“妈，自闭症是治不好的，只能通过干预训练来改善，情况好的话，生活能自理，以后长大了，能找到一份简单的工作。”

　　“那不好呢？”

　　“妈，默默干预的早，小孩儿六岁之前尽早干预效果很好的。他就是语言一直不太好，但是认字，算算数这些都没问题，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田玉华也顾不上自己梳了一半的头发拧过脸来问，“那会不会跟正常人一样？”

　　李安乐轻轻的说，“不会。他还是终身需要有人照顾的。”

　　田玉华喃喃重复，“终身？那~”

　　李安乐知道，她想问那你和东方云间不在了怎么办？谁来照顾他？

　　这个问题是千千万万自闭症孩子的家长时时都在担心的问题，大家都想知道答案，但是又都没有答案，只希望自己能多活一天，多照顾孩子一天。

　　可李安乐不能这么跟田玉华说，她故作轻松，“现在国家政策越来越好了，以后会有专门的福利机构照顾他的，就像养老院一样。”

　　田玉华不知道什么国家政策，只知道养老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样好像也是个办法，再说，默默还这么小，等他长大，变老，说不定真的会有办法的。

　　谁知道呢，只要有明天，就有希望，就有未来！

　　田玉华点点头，转回头让李安乐继续给她梳头发，又问了一句，“要不你俩再要一个，将来，也是个伴儿。”

　　李安乐这次回答的既迅速又坚定，没有给田玉华插言的机会，“我们不要了。好好陪着默默长大就行了。如果再要一个二胎就是为了以后照顾默默，那作为父母就太自私了，都是孩子，凭什么二胎生下来就背负着父母应该背负的责任。妈，现在社会竞争压力这么大，如果带着一个这样的哥哥，那二宝以后不管是找工作还是找对象，都是个问题。你想过没？”

　　田玉华真没想过，刚才说话的时候只是一心想着等李安乐老了，默默谁来照顾？李安乐死了呢？

　　但李安乐说的也有道理，再生一个也是宝贝，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过自己的人生，不能让他背负着这么大的担子来到这世上。

　　“妈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们俩考虑好了就行。”

　　这时东方云间在外面问，“安乐，八点多了。”

　　李安乐看了看手机，八点一刻了，赶紧应着去开门，跟田玉华解释，“默默晚上要在熟悉的环境里，不然一会儿要闹脾气的。”

　　田玉华一听也坐不住了，跟着起来，“那赶紧回去吧。”

　　到了客厅东方云间问，“妈，衣服怎么样？合身吗？不合适可以改。”

　　“合身合身，料子好，穿着舒服，颜色也好看。”

　　李安乐见她妈乐得眼睛都睁不开，揶揄道，“是啊，穿上简直就像我姐。”

　　“胡说！”田玉华打了李安乐一下，看着默默打呵欠，又催促两人收拾东西赶紧走。依依不舍的一直送到楼下的车跟前儿。

　　李安乐抱默默坐上车后座，田玉华就一直在车边站着，一眼不错的看着默默，片刻不愿意移开眼睛。几次伸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脸蛋儿，又缩回去。

　　东方云间冲李安乐使眼色，让她去安慰安慰，李安乐关上后门，把田玉华推着转了个身儿，“回去吧，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田玉华答应着往后退了两步，依旧是舍不得先走，直到目送车子离开视线，才敢把憋了一晚上的眼泪滴了几滴。

　　车上东方云间问刚在屋里她们母女俩聊了什么，跟他有没有关系。

　　开着车的李安乐目不斜视，“你说呢？”

　　“那肯定跟我有关系，那，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

　　“你说呢？”

　　“肯定是好话，你看妈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感情。”

　　“那肯定啊，你拍马屁拍的到位，我妈从年轻就喜欢买衣服，你送那么贵的衣服给她，她能对你没感情吗？”

　　“我怎么听你这话里的酸味儿这么大呢？”东方云间掏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趁着红灯递到李安乐面前，“给，这是送你的。”

　　“什么？”

　　李安乐瞅了一眼红灯，还有五十多秒，这才去看手机屏幕。

　　那是一条订单确认信息。

　　新郎：东方云间

　　新娘：李安乐

　　拍摄时间：8月15日

　　就看了这么几条，后面的李安乐就没再仔细看了，大概就是什么拍摄地点，套系什么的。她眼前全是“新郎新娘”这两个称呼。

　　新郎新娘。

　　东方云间和她。

　　绿灯了，车平稳的启动。

　　东方云间收回了手机，一直等着李安乐有所反应，但李安乐没反应，他以为时间短她没看清，于是干脆自己说明。

　　“你不是说想重新拍婚纱照吗？最近流行旅行拍照，我听别人说过，这家拍的挺好的。咱们就趁着默默开学前去拍，地点暂定，你有什么地方想去？”

　　李安乐还是没反应。

　　“安乐？”

　　李安乐才开了金口，“什么新郎新娘？”

　　“啊？那不就咱俩吗？不是你说的要拍婚纱照吗？”

　　又到了一个路口的红灯，李安乐停了车，有些无奈，“我就那么一说，而且你怎么跟人家说的，还新郎新娘，你不害臊我都觉得别扭。一把年纪，孩子都这么大了。”

　　东方云间不以为然，“有什么害臊的？就算你已经是个老太太，只要你愿意，还可以做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