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的小桌子不大，两人相对而坐，只要欠欠身子，互相碰上非常容易。东方云间已经抓住了李安乐的食指，脑子比身体快，在他的脑海里，他已经把李安乐拉过来，碰上了她的唇。

　　李安乐怔怔的没有动，东方云间的电话响了，他的手机就在桌面上摆着，所以李安乐清楚的看到了来电显的名字：张凯妮。

　　她当然还记得，这个张凯妮，这个“未婚妻”。

　　她咻的抽出了被他抓住的手指，扭过头去喝咖啡。东方云间脸色微沉，并没有接。

　　“接吧。”李安乐已经整理好情绪。“那我先走了。”

　　她起身离开，留下东方云间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

　　东方云间喝完了手中的咖啡，不知道是因为咖啡太烫，还是午后的阳光太强烈，他感到浑身发热，额头都是一层汗。

　　张凯妮给他发了微信，他没有点开看，看来这次真的要跟她说清楚了。

　　李安乐回到办公室，只有几个女同志。在这家公司上班别的不说，是真的氛围很好。

　　平时老板不太来，其他的男同事也基本是外勤，公司常驻人口就这么几个妇女。工作量也不大，闲暇之余就是交流交流育儿心得，衣服化妆品，吐槽一下老公和婆婆。

　　也许是因为人太少了，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平时这个做饭多带几个饺子，那个顺路多买一杯饮料，四个女人相处融洽。

　　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相处的太融洽了，就容易没了界限感，谁的家长里短都知道。所以，李安乐是个离异人士就不是个秘密了。

　　这不，她刚一进公司门，就看到曹海丽跟另外两个女同志在窃窃私语，一看到她就立马散开了。连想都不用想，曹海丽一准是把刚才看到东方云间的事儿传给她们了。

　　她假装没事人一样，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工作。

　　可是她什么也干不进去。

　　刚才她和东方云间微妙的气场变化她当然能感觉到，如果要不是张凯妮的那通没长眼的电话，也许……

　　不不不，李安乐敲敲自己的脑袋，警示自己，这不是在上大学，你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他现在有了未婚妻，你要清楚你的目的，只是希望要回孩子！

　　曹海丽把椅子划过来，“安乐，你头疼啊？”

　　“啊？”

　　“我看你一直敲头诶，我这里有止痛药。”

　　李安乐都不知道自己在下意识的敲头，她立刻放下手，“有点儿，没事儿，不用吃药。”

　　曹海丽却并没有回到自己位置上，而是又凑近了一些，跟她耳语，“刚那个就你老公啊？”

　　李安乐这下真的头疼了，唉，就知道她不会压得住她旺盛的好奇心。她轻叹，“是前夫。”

　　曹海丽点头，继续小声打听，“我看人挺好啊，和和气气的。啧。”

　　她这是在表达一个意思，希望李安乐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说说俩人为啥离婚的。

　　可李安乐并不想说，于是把键盘打的噼里啪啦，曹海丽在她身边停了一分钟，终于识趣的离开了。

　　李安乐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表格，有点儿走神，他和她，是为什么离婚的？

　　是她先提出来的，东方云间没有婚内出轨，没有家庭暴力，他优秀、努力、是个爱老婆的好男人。所以可以想见，当李安乐提出要离婚的时候，除了她自己，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她的亲妈都要点着她的额头说她思想有问题。

　　可是婚姻这事儿，就跟穿鞋子一样，漂亮是给别人看的，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她觉得他们的婚姻，并不是一双合脚的鞋子。

　　从他属于她的那天起，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他的离开，以至于慢慢成了心结。李安乐想，如果她把这个故事讲给曹海丽听，也一定会得到一个，你好作啊，好不知足的评价。

　　也许，有一天她会心平气和的把这段感情讲给别人的。

　　东方云间的采访结束后，他像被抽干了力气，疲惫的靠在椅子里。

　　窗外一排梧桐，树叶已然枯黄，却还挂满了枝丫，给灰色的天空添了一抹亮色。窗外有孩童的嬉笑声。他懒得动，滑动椅子到了窗边。

　　他的办公室在三楼，楼下的梧桐树下，有四五个孩子在捡树叶，从叶子开始掉落的时候，东方云间就特意嘱咐不让保洁打扫这些落叶，现在落叶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就是为了能让孩子们在上面打滚。

　　小孩子捡叶子，他们的母亲就聚在一起聊天。

　　一个女孩儿三个男孩儿，都3、4岁的年纪。

　　小女孩儿举着一个很大的树叶开心的转圈，脚下不稳摔倒了，她妈妈立刻跑过去抱起孩子，耐心的哄着。她亲吻着孩子幼嫩的脸蛋，拍着她的后背。孩子渐渐安稳下来。

　　东方云间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的嘴角上扬，这场景很温暖，只有为人父母的人才能感受到。可他们这些父母又跟一般的父母不同。他们的孩子是病孩子，或者说是异于常人的孩子，他们的爱，除了甜蜜，更有忧虑和恐慌。

　　别的孩子的父母发愁自己的孩子能不能成龙成凤，担心自己能不能给孩子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而他们，忧虑孩子是否能健康长大，更恐慌自己老去、离开之后，留下这样一个孩子该如何生存。

　　如果他那时候能早一点发现默默的不同，就能早一点理解李安乐的焦虑。他不是听不到默默一夜一夜莫名的啼哭不肯入睡，不是听不到李安乐哄孩子哄得嗓子发哑。

　　可他那时候太忙，白天要接诊，晚上还要写论文。也许，还有一些逃避的心理，想着小孩子都这样，长大一些自然就好了。

　　可等他忙完，等他做好了一个当父亲的心里准备，李安乐已经全然像变了一个人。

　　她脱发，屋子里只要她活动的地方都是她的头发，最后头皮都斑秃了；眼圈整天都是紫黑色的，人像是火药桶，一点就着了。

　　东方云间胸中有一团气堵着，不得不长长的叹息一声。

　　该回家了。

　　他一进门，方琼就跟他使眼色，东方云间低声问怎么了，方琼说默默明天不想去幼儿园了。东方云间顿时心里一沉。

　　像默默这种孩子，最容易在群体生活中被欺负，也不是别的孩子故意存了什么坏心思，只是他不懂得规则，自然会破坏规则，破坏规则的人，无论孩子还是成人，都不受欢迎。

　　而且默默也不能表达自己，除了哭和叫，他没有其他的宣泄途径。

　　估计方琼已经劝说了一下午了，默默还是坚持再也不去幼儿园了。方琼正在发愁，屋里就传来东方华的声音，威严又沉厚。紧接着就是默默的哭声。

　　“哎呦，怎么又说孩子！”方琼急忙转身就往屋里走。东方云间紧随其后。

　　屋里东方华坐在默默的小凳子上，双手握着孩子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不要哭，我们是男子汉大丈夫，眼泪管什么用！”

　　可默默根本不听他的，只是直着脖子哭喊，小脸通红，涕泗横流。

　　“行了呀，你跟他说这个干啥！”方琼一把把默默夺过来搂在怀里，撕了纸巾给他擦眼泪。

　　东方华浓眉倒竖，“我说错了吗？他说不去就不去了？眼看明年就要上小学了！”

　　“上小学怎么了？要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那就不去，学什么学，你看看这头上的包！”方琼的声音也高起来。

　　东方华更火大了，“不学了？不学了他就的完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遇到这么点儿小困难就不干了？你能护他一辈子？”

　　“我怎么不能护他一辈子，等哪天我……”

　　“爸，妈。你们休息吧，我来跟他说。”东方云间打断了方琼的话，因为他知道方琼又要说，等哪天我死了，我给他喂一瓶敌敌畏，绝对不拖累你们任何人。

　　他抱起默默往外走，东方华气呼呼的不理他，方琼跟在后面，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

　　东方云间拒绝了方琼要帮着他哄默默的要求，抱着孩子进了卧室关上门，默默哭的很厉害，刚才爷爷奶奶的话他虽然听不明白，但他们吵吵嚷嚷的样子让他害怕。

　　他越哭越凶，在东方云间的怀里打挺，几乎让东方云间抱不住，看着孩子哭的泛青的脸，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有那么一瞬间，东方云间有种冲动，想大声的呵斥他，别哭了！你别哭了！烦死了！

　　窗外的树影摇曳，他忽然想到了下午看到的那些孩子，那些妈妈们，又想到了李安乐。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哄孩子？

　　她会轻轻抚摸孩子的头发，然后是脊背，轻且低低的发出安抚的声音，亲吻孩子额头。

　　东方云间耐着性子，学着记忆里李安乐的样子，哄着孩子，也哄着自己。

　　“宝贝，乖，乖，不哭了不哭了。会好的，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