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永远不想再见
李安乐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的走,回忆深处的点滴冷不丁冒出来。
真的,她跟东方云间不是一路人。
她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是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女人,高中毕业,不喜欢看书,不懂得大道理,带孩子只关心吃饱没有,冻着没有。唯一教会她的,就是做人要本分,不能太贪心,有些东西,就不该是你要的起的。
李安乐从小没上过任何的兴趣班,唯一的兴趣就是看书,还遭到田玉华的反对,说看太多书会傻。田玉华尤其不喜欢她动不动就端一本书坐在窗前。
太像她那个没良心的爹。
李安乐身上与剩余来一种落寞忧郁的艺术家气质,尤其一双眼睛特别灵性。当年田玉华就是被李隽的这种气质吸引,在一帮闹哄哄的工厂小伙子里,他最安静,一双深沉的眼睛看你一眼,就会被吸进去。
田玉华在女儿身上看到这种气质的时候,非常不喜欢。尤其是母女两个要是为了什么事情有争执,田玉华气的吵吵,而李安乐只用那眼睛看着她,不说话,直看到人心里去。
田玉华常常是招架不住,自觉没趣。
东方云间呢,生活在一个优渥的家庭里,爷爷是心外科专家、教授;爸爸是脑外科专家,妈妈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也在大学里当教授。有个哥哥没有继承父亲衣钵,但是继承了母亲的文学天赋,是个旅行作家,又喜欢摄影。拥有粉丝千千万,就是满世界的跑,不着家。
东方云间从来不缺什么,所以显得无欲无求,一个人成长道路上所有应该得的,长辈的关爱,手足的情谊,良好的教育,广阔的眼界,富足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他一样都没落下。
对于李安乐来说,怎么通过学习在成年之后得到一份工作改善现有的生活,有余力的话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她的目标;而这些,东方云间早就实现了。
——
李安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南山楼的,南山楼不是什么景点,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她和东方云间结婚以后就住在这里,同一小区隔了几座楼,是他父母的房子。就是那种,一碗汤的距离。
不过李安乐没喝过婆婆的汤,她婆婆是教授,满腹诗书,那手是写文章的,不是下厨房的。当然她婆婆也没喝过她的,田玉华是把李安乐娇生惯养大的,她都不知道厨房门儿朝哪儿开,。
那他们结婚以后吃饭怎么办?难道东方云间做?想什么呐,人家是治病救人妙手回春的人,下厨房这种事儿,他就是想也没有那个时间。
东方家有个烧饭打扫的阿姨,他们小两口下班以后就回老人那里吃饭,吃了饭抹抹嘴就走,所以他们的小家里,厨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最多就是煮个泡面或者叫了外卖需要用个碗筷。
人都说李安乐命真好,嫁到这么个书香门第的家里,老公有风度又温柔,家务活一概不用动手,妥妥的少奶奶。
李安乐也只能随声附和,对对对,是我高攀了。往往别人一听她这么说,马上就觉得说错话了,赶紧找补,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和东方很般配,郎才女貌,郎才女貌。
但其实李安乐,包括她妈田玉华,都有这个想法,确实是,高攀了。
比才:李安乐念的是个985,211,上学的时候也拿着奖学金,但是照着人家尖子上还是差得远,也就是中上游水平;而东方云间呢,学生会副主席,全校仅有的几个国家级奖学金的获得者。为什么不是主席而是副主席,是因为人家少爷不乐意干那个事儿,当个副主席都是给足面子了。
比貌:李安乐跟自己亲妈也就只有七分,到了那年轻姑娘扎推的大学里,她也就剩下6.5分了;东方云间呢,说特别帅算不上,但也许是从小的家庭环境吧,身上有股子书卷气,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氛围感。不笑的时候有7分,一笑呢,酒窝直接就把颜值拉满了。
再比两人的家庭背景和今后的发展,李安乐觉得自己样样占不了上风。
奇怪啊,最后就只能用宿命论来解释,也许上辈子东方云间是个渣男,就欠了她李安乐的。这辈子,必须以身相许来赎罪。
最后,原以为得还一辈子的债,却也不过几年好光景而已。
三年没来了,小区外面有些变样了,她一下车就后悔,不该来的。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万一碰上公婆,双方都下不来台。
于是她快步往公交站走去,刚停下,就有个人跟她说话。
“诶,默默妈妈!”
李安乐脑袋里嗡一声,迟钝的去找那声音的主人,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小区里的邻居,以前经常因为在小区里溜孩子认识的。
“奥,点点妈妈,好久不见了。”
点点妈妈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托了托,“是的呀,这是有多久了。”
李安乐巴望着公交车快点来,只能跟她继续寒暄,“这是你家老二?”
“嗯,呵呵,宝宝,叫阿姨。”她颠了颠怀里的孩子,那孩子不过七八个月,断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李安乐用手拉了拉孩子肉圆一般的小手,是个小女孩儿,粉团一样的让人心疼。
“你今天来干啥来了?”
李安乐哑了,还好点点妈妈是个特别好的聊天对象,自己就回答了,“来看房?”
看房?
李安乐眼睛忽的一下睁大了,点点妈妈继续说,““前两天你老公刚来过。你家事儿都是你老公操心啊,也总不见你来。”
“奥,我,有一阵子在外地。”
“嗯,我知道,你老公说你去上学了,你可真好,公婆给看孩子,老公还能支持你学习。不像我啊,唉,你看,老大刚能省点儿心,又来一个。”
李安乐一颗心上上下下的,原来他是这么解释她突然消失的原因啊,可是为什么点点妈妈说什么看房子呢?
可爱的点点妈,绝对不吊人胃口,“默默明年就上小学了,你们还是有远见,早早就买了学区房,南郊那边儿现在新建了好几个新小学,都不错。”
什么学区房?
公交车来了,李安乐只能揣着满脑门子浆糊跟点点妈道别上车,点点妈还有点儿依依不舍,“没事儿带默默来我家玩儿啊。”
公交车驶离,李安乐倚在车窗边儿,慢慢理清了思路。
东方一家搬走了,搬到了另一个区,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她一走,他们也就搬家了。也对,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也就不用跟老邻居解释为什么这孩子妈妈不见了。
他搬走了,又换了工作,还真是铁了心不想让她再找到他。
真的是,永远也不想见了。
李安乐忽然觉得自己好傻,也许田玉华说得对,人家早就不惦记你了,你还巴巴的回去干什么呢?
真的不应该再回来吗?
可是,还有默默啊。
东方云间,你连孩子也不让我见了吗?
李安乐的愤怒突如其来,想也不想的拨了东方云间的电话。
东方云间带着儿子和老娘,从海洋馆里出来,默默今天很开心,这会儿玩累了,趴在爸爸肩头睡着了。
孩子已经快50斤了,东方云间抱着他,居然感到有些吃力。他不禁有些唏嘘,老了啊,连儿子也抱不动了,想当年……
想当年,抱着李安乐还爬过几层楼呢。
这人是真经不起念叨,李安乐这三个字的尾巴还没在东方云间的脑海里飘完,他电话就响了。当然他再也不会想到会是她,于是他让他妈帮他把电话从裤兜里拿出来,两只手抱着孩子不方便。
他妈拿出电话来一看,那脸色就有点儿异样,因为来电显示的是:安乐公主。
东方云间问是谁的电话,如果是不认识的号码,八成是广告,直接挂了。他妈迟迟不知道是挂了还是给他接。
于是东方云间就去看手机,脸色就跟他妈一样了。
“挂了吧。”他说完头也不回,径直往车跟前走去。
李安乐本就一肚子的火,他要是接了这个电话还好,能让她及时的把这火气冲他发出去,可如今他没接,这就火上浇油了。
这无处发泄的火苗在李安乐心里一窜三米高,大秋天的,她把公交车的窗户敞的老大,冻得前后座的人颇有怨言。
方琼抱着默默在后座坐好,东方云间心猿意马的刚系上安全带,电话又来了,他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绷紧了。想去看看手机又忌惮他妈的眼光,于是装作毫不在意的发动了车。
“你先接吧,可能是有急事儿。”
他妈发话了,东方云间甩了一句:”她能有什么事儿,”但还是准备接电话。他妈示意他别吵醒孩子,下车去接。
正合他意。
李安乐这厢又急又气的自己牙根痒痒,听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差点儿就一口啐上去了。被迎头冷风一吹,到嘴边的气话忽地就变了味儿,只听她心平气和的开口唤了一声,“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