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多福村(1)
裴南季不了解情况,也就没有贸然开口,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见他似乎还要说很久,谢晏拐回去把刚才丢到地上的外套捡起来递给裴南季,小声道“如意,还冷吗?”
裴南季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给谢晏,她则穿上自己的外套,还顺便扯了一把干草铺在地上,裹紧外套,“阿晏,我们坐这里听。”
虽是正午时分,可是寺庙后门还是有些阴冷,只有零星的几束阳光撒在地上。
她感觉这里磁场不太对,不是一般身体上的那种冷,而是心灵上的寒冷。
那男子捂着眼睛避开了一缕阳光,慢腾腾地挪到一个角落处,背靠着院墙。
“我叫陈远,我能从那里逃出全凭着一股子不要命的劲头。
二十六年前,我在多福村出生。那时,那里还没成为吃人的魔窟,一片祥和。
我爸妈会带着我翻山越岭来庙里上香,求天神保佑我和弟弟能出人头地,也能带他们去大城市看一眼。
原本一切生活都很正常,变故发生在我十六岁那年,一切就都变了,彻底变了,所有人都变成了吸血的魔鬼,他们要去祭祀灵树,用活人,用婴儿,越小越好。
……”
他笑出了声,只是这笑里满目凄凉。
裴南季简直不敢相信,如今这个世道下,还有这么多封建迷信的陋习?
“阿晏,这个世界远不如我们所看到的那般残酷,更泯灭人心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十年,都没有人知觉,这到底是谁在阻止?谁在助长?”
他见她好像真的气急了,帮她拍着背,“先不气,咱们先听他说完。”
那个人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看起来十分诡异。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以前是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不止是穷山恶水,就连这灵山宝地也会出,还是恶民。
十六岁那年,我和弟弟从住宿学校回了家,还没进家门,我妈就扯着嗓子喊,“别回来!快走!走!”
我亲眼看见她死在一把杀猪刀下,红色的血雾笼罩整个家里,还向村里飘散。
我害怕极了,腿一软,摔在地上,根本起不来。我弟弟小时他很冷静,背着我就沿着小路跑。
这是我俩发现的秘密,就在这座山里,有一条暗道,可以直通多福村的西头,我弟弟就把我背到了密道,他自己又拐了出去。
他跟我说,“哥,你要好好活着,为我们报仇。”
我还没同意,那个臭小子就把我打晕了,我再睁眼,天还是黑的。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偷偷爬出去远远看了一眼,我的家没了,房子没了,家人没了,都没了……只余我一个,多我一个。
我害怕,也想就这样死去,可是他们不让。梦里,他们的眼里都在流血,长长的一条血痕,喊着“儿子,替我报仇”“孩子,替我报仇”“哥哥,替我报仇”……
我不敢睡觉,一睡着,他们就开始喊我,哭得好伤心。
后来,我就在山洞里住了下来。夜里没人的时候,我就去拿神像面前供奉的果子止饿。
有时候太懒了,也会躲在神像下睡觉。
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睡着。
有一次,我做了梦,有个白胡子的老头,让我在这里等人,等一个能救我命、帮我报仇的人。
我就彻底在这里住下了,今天是因为是我爸妈的祭日,我要去山洞里给他们烧纸钱,所以才在白天出来吓人。
我……我不说了,等会儿午时过了,烧纸钱就不管用了。”
他突然想到这个事情,慌里慌张地起了身,拄着一根竹拐,朝着那座山走去。
裴南季拉起谢晏,也赶紧跟上,“这是什么山?你知道吗?”
“灵秀山。传闻山上灵气十足,有不少道人在此得道成仙,所以这寺庙才建在山下。不过,真实情况如何,还是有待商榷。”
两人就小聊了两句,那个有点跛脚的男人就只能看见一个迷糊的影子了。
“咱跟紧跟上,这人走得也太快了,比咱俩正常人走得都快,真是太古怪了!”
裴南季还没注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处潮湿的山洞里。
都怪她太着急追人,路上也没做个什么标记,不过有阿晏在,她相信自己一定还能再出去。
山洞不大,略矮,像她这种女孩子站直身子都感觉有点压迫。
陈远却是去了一处石壁前,在石壁凹陷处按了两下,一个偏僻的侧门打开。
里面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的位置。
摆着三个墓牌,还有一根白色的蜡烛。
可能是山洞里湿气重,蜡烛的火苗很微弱,仿佛一不小心就要灭掉。
他虔诚地跪在地上,磕头,“爸妈,弟弟,阿远来看你们了!”
等他磕完头,跪拜完成之后,她又把墓牌一一收起,用一块羊皮包裹着。
随后,退出那个小房间,一切又恢复正常。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你们还想听吗?”
裴南季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如今正好可以带着你们一起,再去看看。
不过,你们要做一番装扮,那里不怎么有外人进入,不然你们就要成为新一轮的下等祭祀品。
他随手从身后的石壁缝隙里拉扯出一个灰色布包,这里面有几套我爸妈和我弟弟的衣服,虽然他们都不在人世了,但是他们都是好人,没做过坏事,这衣服是可以穿的,不要嫌弃。”
裴南季没有这种想法,扭头问谢晏,“阿晏,你不会不想穿吧?”
说实话,谢晏真没穿过这种粗布衣衫,他感觉这好像是隔了好多年的老物件。
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穿。”
两人脱掉自己的外套,套上那略微发霉的衬衣和裤子。
裴南季的是一件洗得发白褪色粉褂子,配上黑色裤子。
谢晏的是一套藏蓝色的套装,上衣和裤子一个颜色。
为了逼真,裴南季还特意编了两根麻花辫,一边一根,正好搭到肩上。
为了配合自己,她还特意把谢晏的头发揉乱,帅气小伙变成了村里哥哥。
两人换装完成,陈远才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先吃点果子,等天黑我们再进村。”
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裴南季靠在谢晏的肩膀上休息。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为了一个“陌生人”的话,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村落,还把谢晏也带了进来。
她小声地问,“阿晏,我这么做,对不对?”
谢晏把外套往她身上披,“世上的事情,本来就很难分出一个对错之分。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用做你认为是对的事就好。”
裴南季感激涕零,“阿晏,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等会儿进了村,你就跟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谢晏失笑,“我这是找了一个女朋友外送一个保镖?”
裴南季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可赚大发了!”
“是是是,就是不知道这保镖什么时候能跟我签订合法的正式终身合同?”
裴南季不说话了,内心却在惊喜,原来是想结婚啊!她果然没看错人。
她神秘兮兮,“时机未到。”
怕他再问,把他的脑袋也按在自己的脑袋上,“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自己却是偷偷和七彩绳子商量,“七大爷,我可是信了你的话,才来这里。你要确保我和阿晏全身而退,反正不管怎么样,阿晏一定不能有任何损失!他可是我救回来的,不能出事!”
“这个我没办法保证,我只能保证你不出事!”傲娇老人家在线叛逆。
“不行,要不然,我就打道回府?”
七大爷开始纠结,这保命符到底是给谁?还真是难办。
神女身上责任重大,按理说是要给她。
但是神女她恋爱脑,非要保护一个凡人,还无理取闹。
既然问题这么难解决,它还是把问题抛给神女为上上策。
“反正,只有一张保命符,你爱给谁用给谁用。”
裴南季睁眼,手上出现一道黄色符咒,上面还用朱砂画了复杂晦涩的图案。
她把符咒放到谢晏的手心,符咒瞬时消失不见。
谢晏只觉得掌心一热,还以为是裴南季手心热出了汗。
裴南季见他继续睡着,这才伸出右手活动筋骨。
“喂,七大爷,这个符咒我可以画吗?”
七大爷鄙视道,“那自然是……不行!”
裴南季有点不服气,“你把画符咒语教给我,我肯定能画!”
七大爷磨蹭半天,“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仁灿管魂,丁巳养神,太阴华盖,地户天门,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卧,隐伏藏身,急急如律令。”
裴南季默念了几遍,脑子里就开始回想保命符的图案,又模拟地练了几遍,就准备开干。
没有符纸,一切白干。
陈远见她时不时叹气,“仙子,可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符纸。”
陈远从另一处的壁隙里掏出符纸递给她,“仙子,看看这些可否能用?”
裴南季兴奋的点头,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有这么幸运,自从遇见谢晏,她的好运仿佛也一块儿来了。
她咬破食指,一股作气画了五张,“七大爷,你看些这行不行?”
七彩绳都要气成七黑绳了,想当初为了得到这么一张太上真人亲自画的符咒,它是求爷爷告奶奶,不知道经历多少波折,才拿到这张符咒。
结果,这丫头不到一刻钟就学会了?!
早知道如此,它当初还费那牛鼻子老劲儿做什么?
“还行,青出于蓝。”
“不过,还是谢谢你给我找了一个模板,不然就算我会画也不知道到哪里学!”
听到这话,七彩绳才勉强欣慰一些,“你知道就好,我为了咱们的人间大任,牺牲了太多太多,说出来都是辛酸泪。”
“行了,别演上瘾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安生会儿!”裴南季掏了掏耳朵。
“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七大爷不满。
结果裴南季秒睡,根本没听见。
夜色渐深,凉意更甚。
裴南季抱着谢晏的胳膊,不自觉的往他身上挪,寻找热源。
谢晏很快就醒了,见她睡得正香,不忍心叫她。
山洞里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陈远去洞口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还有两个小时。”
谢晏点头,两个清醒的人,默不作声。
直到狗吠声响起,陈远这才站了起来,“时间到了,叫醒仙子,我们出发吧!”
谢晏虽然看不清他说话的样子,但是感觉他跟白天的他还是有些区别。
“如意,醒醒。”
他拍了拍她的小脸,裴南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几点了?”
谢晏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过凌晨。”
裴南季看见他那发着绿光的手表,顿时清醒了。
“这个表先留这里吧,跟你身上的衣服不搭。”
谢晏解下手表放到她的外套口袋,然后把两人的大衣摞在一块,放在一处干燥的石头后面。
等他们跟上陈远,裴南季这才发现,他的脚竟然不瘸了?那人走得又急又快。
裴南季也不敢开口,一开口一嘴巴凉风,外加上这么黑的环境下说话简直是恐怖片现场。
两人相顾一视,又同时把目光移到陈远身上。
这个人,也有着很大的秘密。
不管是精神分裂还是早有预谋,一切的牛鬼蛇神都会在阳光下被照得一清二楚。
自从她多了一条绳子和一份能力,她的身子性能在各方面都有很大的提高。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明明有夜盲症,晚上根本看不清东西。
可是现在,这个村子她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哪个洞里有耗子藏着都能感受到。
这个村子不对劲,很不对劲。
就像是被一层巨大的网笼罩,所看到的阳光都是残缺不全的,一块一块,连不起来。
而且有血腥味,刚进村的时候还不太浓,现在越来越浓烈了,就像是离案发现场越来越近。
陈远远远地扔给看门狗一坨肉,那只黑狗欢快地吃了起来,根本没有叫。
三人快速的进了村,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陈家的屋子已经塌了近十年,只有一间牛棚还能勉强栖身。
陈远安顿好他们,就去四周踩点。
踩点回来,裴南季就让他留在这里陪着谢晏,自己则找了一条灰粉色头巾围着,出了门。
临走前还偷偷给了两人一人一张她亲手画的保命符。
她则是跟着活地图七大爷去布陷阱。
“以村东三里的阴灵树为中心,辐射范围九里,分别在乾卦,兑卦,离卦,震卦,巽卦,坎卦,艮卦,坤卦各摆上三枚铜钱,中间的阴灵树摆上五帝钱。”
“还有吗?直接跟我说去哪家屋后摆就行了?大晚上,我不想思考,只想早点收工。”
“……行。”
裴南季忙活到后半夜,直到公鸡打鸣才回去。
谢晏还没睡,见她回来这才安心。
因为茅草扎得身上不舒服,虽然睡得很晚,但裴南季还是早早醒了,眼底一片灰青。
她用手腕擦了擦眼睛,青灰顿时不见,好像脸刚刚只是脏了一样。
“仙子,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我们在这里,现在要做什么?”
裴南季闭着眼睛,“等着被抓。”
陈远:总觉得这个仙子有点不太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