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愹！你的太子妃在我手里！如果不想她有事，独自一人上城门！”

　　一柄长剑锃然出鞘，架在了翠翠的脖颈上。

　　那剑面雪亮，刃间锋利，发丝遇之即折，就这么轻轻搁在少女纤细的脖颈旁，刚洗漱过的肌肤似乎渗出了一些血珠。

　　话喊完了，归漠不再去看翠翠苍白如雪的面容，只是紧紧盯着城下的银甲少将。

　　此言一出，不止城下太子军有小型的骚乱，城墙上的王军也震惊地看过来。

　　尤其是那些从前跟过千刃将军的部下，看着身形单薄的少女，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不赞同和心疼的神情。

　　李舒愹微微皱眉，右手前挥，示意查探，身旁副将立刻遣出一小队斥候从右翼绕过前锋去城墙下查看。

　　三息之后，有人策马疾驰而归，喘息着回禀：“殿下，确实是太子妃。”

　　李舒愹眯起眼睛。

　　他确实得到消息翠翠被千刃的样子刺激到坠楼，可贺长平搜遍都城，既没找到她的尸骨，也没找到她的踪迹。

　　他原以为是被哪个路过的好心人救了，可能是逃了，可能是死了。

　　唯独没想过，千翠翠会跋山涉水来到北方，出现在两军对阵的前线。

　　归漠不是她年少的恋人吗，怎么如今到了拿她的性命来跟他谈条件的地步？

　　......看来这几日的围困，不是没有对归漠造成影响的。

　　欢城，或许可以用更省力的法子攻下来了。

　　昭也太子远远望着城墙上自投罗网的太子妃，她已经换上了王军为她找来的百姓服饰，脸上的表情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却是那样安静，宛如一尊失去生命的木偶。

　　李舒愹银枪一举，向右划下，前锋得令，整齐地分列出一个可供通行的道路。

　　“殿下！”副将担心地想要跟上前。

　　昭也太子将右手悬在脸侧，下达了不容置疑的止步命令。

　　归漠既然让他独自上城楼，想必是有求于他，不会对他动手。

　　交手这么多次，他摸得清归漠的性格，也知道，如今王军的情况怕是已经穷途末路了，不然归漠也做不出拿女人的性命来威胁人的事。

　　尤其是，他曾经爱过的人。

　　想必是幕僚和副将们在得知千翠翠的身份后紧急定下的计策。

　　等会儿见到翠翠了，一定要好好问问她是怎么到欢城来的，这一路上他眼线不少，怎么愣是一个也没发现她？

　　银甲小将一人一骑，就这么慢悠悠地往城门走去。

　　女墙上的王军蠢蠢欲动，想要直接发动机括将这个屡次给他们苦头的敌方首领就地击杀。

　　然而跟了归漠这么久，他不下令，还真没有人敢擅自动手。

　　“程姐姐......”

　　翠翠忽然在心里出声。

　　程悦正凝眉思考着眼下各方的考量，想从中为翠翠找出一个脱身之法，毕竟，逃，不是长久的办法。

　　“嗯？”

　　“......对不起，这一次，我可能要擅自做决定了。”翠翠声音很平静。

　　“你......”

　　“或许，我有个猜想，如果成功了，程姐姐可要好好替我活下去啊！”

　　“翠翠！别！”

　　那柄长剑其实只是虚虚地架在翠翠的脖颈上，毕竟没有人知道归漠少将、昭也太子，昭也太子妃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所以当一直安静的翠翠猛地发力推开那柄剑的时候，归漠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愣愣地被她拂开。

　　她踩着女墙登上最高处，然后张开双臂，向前跌落。

　　——我这一生，做过许多次错误的选择。

　　——那些选择让我家破人亡，失去健康，失去自由，还要亲眼目睹双亲受辱。

　　——我本以为我终于逃了出来，我本以为我可以为我的前半生赎罪。

　　——我托付之人，杀了我的父兄，我所爱之人，拿我当做筹码。

　　——现在，我只想，做最后一个选择。

　　——将身体，还给那个唯一真心帮过我的人。

　　——如果错了，我也不再需要承担后果，不再被人当做筹码，只用对她说

　　——对不起。

　　//

　　程悦曾经和翠翠探讨过，为什么在翠翠即将死亡的时候会打破黑白的界限，动用程悦的异能。

　　简单讨论之后，两人得出一个很模糊的结论，那就是，翠翠在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界限会被破坏。

　　由这个猜想，其实很好导出另一个结论。

　　那就是，如果翠翠真的死了，界限就会被完全打破，程悦就可以接手这具身体。

　　然而翠翠心性单纯，很多事情想不了那么多，程悦虽然想到了，却从没对翠翠提起过。

　　程悦不知道，安静站在城墙上等两军谈判的翠翠决定跳下去之前居然在考虑这些，她只是在巨大的重力加速度下感觉到，那扇分隔黑白两界的壁垒越来越薄弱——

　　前锋惊起哗变，城墙上的王军也被这变故惊到，李舒愹震惊地望向那个不断加快速度下坠的身影，心中忽然一痛。

　　如果将重力加速度看作10来算，城墙距地面的高度在十米左右，那么下落的时间不到1.4秒。

　　在那短短的1.4秒之内，程悦的大脑急速运转，甚至不等脑子思考出结果，在接触地面的刹那，身体已经自动进入浮影状态。

　　然而太过巨大的冲量只是被浮影缓解了一部分，就立刻将她弹出来，仍旧让程悦脏腑巨震，骨节碎裂，猛咳出一口鲜血来。

　　当程悦的大脑停止运算，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从这针锋相对的古战场上逃出去！

　　壁垒破碎，翠翠的意识消失，程悦完全主导了身体。

　　——她赌对了。

　　李舒愹策马奔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十米高的城墙上跃下还没有四分五裂的千翠翠，一时间居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程悦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强撑着站起来，捂住受伤的胸腹，一面踉跄着后退伺机找到载体用浮影逃走，一面对他露出一个冷笑。

　　“千翠翠不是为你而死，你不要自作多情！”

　　昭也太子浑身一震，止步。

　　然而程悦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诛心之语炮轰了这个狗男人，忽然一阵白光大盛，眼前的一切扭曲起来。

　　意识消失之前，程悦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淦！跳楼真他妈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