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百丈是五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了,当得起其余四位的行礼。
摒退他人,四人纷纷行礼,“商家主。”
商百丈说话已有些不利索,“四位家主折煞老夫了,羸弱残躯当不得此等大礼。”
羽寒衾首先开口,“商家主倾尽一生为我灵界做的,我等都看在眼里,自然当得起。”
“别绕圈子了,叫我来不过是为了阑儿罢了。他与我早断了父子关系,你们也不必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羽寒衾依旧沉稳,“家主言重了,我等只不过想借一具尸身罢了。”
一击致命!
商百丈低垂鄙夷的眼神立刻大恸,干枯的大手紧紧按住靠手。
“你……”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吃惊的看向神色平静、一直垂眸不语的商霁。
因一时着急,所有的怒火都堵在咽口,商百丈急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的盯着他。
而商霁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眼睫一点点抬起,凶光毕露。
“爹,二娘已经走了百年有余了,您也该放下了。”说罢,他一侧嘴角勾起,邪邪地看着浑身发抖的老者。
当堂的角徵二人闻言大惊,呆愣在原地支耳听着。
羽寒衾倒是平静如水,又端坐回原地。
百年之前商家一事沸沸扬扬,商家二夫人被亲子商阑毒杀,用毒甚是狠辣,身后尸骨无存,缘何还有这百年后的借尸一说?
……
众人疑惑之际,商霁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走近老者,半跪在他身旁,轻轻拍掉了老者衣服上的一点尘土。
“爹,告诉我,她的尸身在哪?”
商百丈眼睛瞪得滚圆,他看着面前这个陌生至极的男人,吐不出一个字。
商霁也不急,笑了笑,与他对视,“祠堂密室,对吗?”
听到这话,商百丈似是受了什么重大的刺激一般,拉着他的衣摆,拼命地摇着头,“不……不要……”
商霁眼底的笑意荡然无存,“您对二娘可真是太好了,纵然身死魂消,还要她与祖上受同等的香火供奉。这些年来,您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把她藏起来,又费了多少心机才保住她的尸身百年不腐的?”
商百丈只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一双松弛的眼眶里似乎含着老泪。
“如果你能对我母亲有对她的十分之一好,我或许不会机关算尽地报复他们,这世间也不会有这么生死存亡的一天。”
说罢,他嗤笑一声,“多说无益,您就在这亲眼看着我把您最爱的儿子给送进地狱吧!”
他甩开商百丈,回首对正堂之上的白衣大夫道,“羽家主,我们该出发了。”
那大夫拂袖起身,“请吧。”
商霁看了商百丈一眼,自他身边冷漠的走过,那三个似乎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也无奈的走开了。
……
雕花镂空的窗户透进微光,沉默在黑暗中的老人涕泪纵横。
他这一生,英雄豪情,肆意潇洒,却偏偏败在了这儿女私情上。
年少轻狂,自以为背着一把剑,孑然一身便能征服一方,令无数弱者拜倒臣服,威名远扬。
然而江湖险恶,不过半月,他便穷困潦倒,一身伤病的昏倒在路边。
他便是在那时认识阿茗的。
一见倾心。
……
她出身医学世家,却因父亲无意之间得到的三颗晷丹引来灭门之祸,独留她一人苟活于世间。
那个时候他说,他会给她一个家,再也不用风雨飘摇,不用担惊受怕,她可以依靠他一辈子,他会一生守护她。
她便将自己与那珍贵的东西一齐交给了他。
可他是商家的少爷,是要娶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家人重压之下,他屈服了。
他娶了她,同时亦娶了当时大陆最有权势的风家嫡女。却不知,他此番作为会毁了两名女子合该安乐的一生。
大婚之后两年,两位夫人双双为他诞下一子,而他却只将庶子视若珍宝,本该众星捧月的嫡子却被丢在一边无人问津。
五岁之际,因他一时不察,两子贪玩掉入了家里的冰窖,救上来之时,幼子气若游丝,已然是不久于人世了。
那时,阿茗拿出了一颗晷丹令他服下,不消一刻钟,幼子便恢复了生机,还因此因祸得福,似乎获得了神明眷顾,此后幼子的修行如有天助,突飞猛进,十年后成为当时最年轻的黄仙。
而同样落入冰窟的长子,他却从未关心过一句,他不知道长子也因此落下了一身的病根,甚至因未及时救治而难以修习精进,注定一生平庸。
后来不知何时,大陆上有传闻说商家二夫人手里有能令已死之人再生的灵丹妙药,前来讨药之人不绝如缕,门槛都要堪堪被踏破。
他半推半就,真真假假的应付着,却不料这事竟严重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幼子学成归来,只剩最后一丝悟性便可渡劫成神,便回来感受凡世之乐。
却不料,阿茗竟被幼子下毒害死,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但当时他并没有作出任何相信幼子的态度。
他沉于悲愤和探索救爱妻之法忽略了幼子的处境。
待他终于保住爱妻的尸身不腐,百日出关,只待一颗晷丹便可救她性命,正当他兴奋之时,却听闻了幼子堕入沧界的消息。
而那晷丹,阿茗留给了幼子。
为了保住商家,他只得对外宣称,他与幼子断了父子关系,再无瓜葛。
……
暗下,他数次派人去寻幼子,欲告知真相。
但堕入沧界的幼子近乎癫狂,拒绝一切灵界来使,入沧界者,无论为何,全灭不留。
入不得沧界,他便在灵界等他回来,这一等便是百年。
这百年间,说长不长,在修士比凡人长三倍的寿命里不值一提,说短不短,也是凡人一世的生老病死,离合悲欢。
他渐渐觉得力不从心,明明大限未至,却生出了迟暮之感。
他数次派人探查当年百日之内的事情,却是无一例外,皆为斥骂幼子的言论,他一怒之下便再也不去寻当年的真相了。
直至今日,他似乎都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