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果然不似面上这般弱不禁风,心中怕是早已把世间形势看通透了。”
先一步回答的这道女声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但于无形之中却给人一种凌厉的威压。
不过恍惚一瞬,两名窈窕女子出现在三人面前。
走在前面的女子嫣然含笑,额心一朵八瓣红莲,妖艳、炽热、耀眼……火红半袖随风飘飘掀动,内里搭配的月白小衫愈发显眼,红色长带衬的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如墨般漆黑的青丝挽着简单的发髻,孤零零的插着一只刻着素雅花纹的白玉长簪。
在盛行宽衣儒袍大袖衫,推崇花团锦簇盛景的大唐,这身简素打扮着实不打眼的紧。但简单衣饰衬的那女子的相貌愈发倾国倾城,盖不住周身萦绕的横扫千军,睥睨天下的气势。
后方的女子身着鹅黄色小衫,一双杏眸清澈似水,微低着头略显娇羞。
回神的三人纷纷行礼,“见过郡主。”
黄衣女子同时福身,“问殿下,将军安好!”
季姚笑了笑,“都不必讲究这么多俗礼了。”
温声细语扫过耳畔,四人同时起身。
“世子殿下,我找你出来的确不单单只为了赏花,但这却是最重要的一件。既来了,殿下可愿同我一切?”季姚站定,微抬起头注视着安庆宗。
安庆宗行完礼后又恢复了那种天然的保护状态,目光波澜不惊的微微垂着。
一阵轻风卷起几片叶子,沙沙作响,远处的田间传来几声喊饭的欢笑吵嚷。
季姚就这样耐心地等着回应,静默了大约十几秒钟,他垂落的目光终于开始缓慢的上移了。
对视的那一刻,汹涌的熟悉感从灵魂深处袭来,季姚像是窒息一般,血液开始逆流,喉咙似乎涌上了大股腥甜……
安庆宗觉察到季姚的不对劲,在她微微发抖的前一瞬便靠过去扶住了她。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与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有灵魂共鸣。
“荣儿!”老农立刻凑了过来。
“郡主!”小莲眉间满是担忧之色。
季姚慌乱的移开眼神,深吸了一口气,朱唇抿笑,“我没事。”
待季姚慢慢恢复了正常,安庆宗犹豫半晌松开了手。
“为什么会有这般奇怪的感觉?”两人心语。
“荣儿,你这夫君长相是一等一的,这才华也是数一数二的,就是这身份……”老农——不,杨老将军面露难色。
季姚眉梢一挑,本就多情的桃花双眸更是摄人心魄,“杨伯伯不必挂忧,我并不在意世子的身份。”
安庆宗闻言道:“杨将军,我自知给不了郡主安定,也早早与郡主挑明,如若晚辈遭逢不幸,还望将军护得郡主周全。”
杨老将军笑着拍了拍安庆宗的肩,“这不用你小子说,尽管老夫卸甲多年,但保下一个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安庆宗作揖,“那晚辈在此多谢将军了。”
“你们倒是商量的好啊,咱们还需多久能到啊?”季姚无奈。
杨将军笑着,“你这小丫头,几年不见变得越发沉不住气了。那不,前面那片花田就是了。”
远远眺去,长空万里,地貌无垠,天地色彩连成一片,大朵大朵的牡丹艳至极致,放眼观之皆是富态大气的花中之王,雍容华贵。
季姚还未见过这么大一片牡丹花田,眉眼间压不住的新奇喜悦。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安庆宗自小便知长安牡丹花开之日,名动满城,亲眼观之才发现心中勾画的不及眼前这般万一。
近处的大花层层叠叠,娇嫩的花蕊就那样赤裸裸暴露在外面,无畏肮脏,不惧风雨。
身形修长的男子挡住晌午的阳光,在花叶上投出了短粗的影子。那男子漆黑双眸里装着世间所有的色彩斑斓,唯独瞳孔是空洞洞的,极小极小的空间里只能装下那唯一之人……
小莲和王钰两人不消一会便相熟了,在田里肆意穿梭着,玩的极开心,杨老将军坐在田边笑着看着两人。
季姚不经意间回头看到安庆宗依然驻在原地,似一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没有情绪,没有言语。
她揽了揽被风吹乱的碎发,微微抿了抿嘴角向他走去,两人并肩而立。
于是在这色彩纷杂的万亩花田间,嬉戏的是一名黄衣女子和一名青衣男子,比肩而立的是一名红衣女子与一名白衣男子。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曾赞过牡丹的惊世之美,不知世子殿下可喜欢我送的这万顷牡丹。”季姚唇角弯弯,浅浅的双眸闪着斑驳陆离。
安庆宗微微颔首,“郡主送的自然都喜欢。”
季姚正色,“这世间已无可以打动殿下之物了吗?”
“人非草木又岂能无情?郡主莫要取笑在下了。”安庆宗神色不惊,声音似甘冽的泉水清澈冰冷。
季姚沉思片刻,把目光投向远处的一朵红至滴血的牡丹,“我会救你,你信我吗?”
没人能看到,安庆宗低垂的眼睛里顿时波涛汹涌,但仅一瞬那饱含着惊愕、悲恸、怜惜的目光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他浅笑一声,“郡主不必费心救一个没活路的人了,心是冷的,旁人隔着皮肉又怎的能捂得热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
季姚不再多言,径直向着大片火红花海走去。红衣女子袅娜娉婷,白皙的双手轻轻抚过娇羞的花苞。
那极其俊美的白衣男子此刻正注视着花间的女子,空洞的瞳孔里模模糊糊映出那女子的一颦一笑。
牡丹又如何,不及我塘中红莲万一!
*
“这丫头小时候甚是乖巧可爱,怎的长大后变得如此急躁啊。”
赏花归家时已然过了晌午,几人便坐在杨将军的家中喝酒闲聊着。
“哎——”方才放声大笑的杨老将军突然叹了口气,“不过也怪不得这丫头,我倒是盼着她能不般懂事才好。”
杨老将军忆起往事,端起酒杯猛灌一口。
季姚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中“捡”到杨老将军的。
对自己一无所知又无从询问的身世,唯一的方法就是去大街上碰运气了。天可怜见,季姚倒是幸运的紧,不出两个时辰便找到了正出摊卖花的杨奉老将军。
储息的电子音在大脑深处响起:“杨奉,荣义郡主之父北安王的旧识,女武帝时期镇守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后因功高震主被迫乞骸,后隐居长安。”
昔日肆意潇洒的战神,今日籍籍无名的老农。
这世间的万般无奈,又如何论的清楚?
季姚自知他心中苦闷,又给他满了一碗,“杨伯伯您慢点喝,又无人同你抢。”
杨奉满干一碗,酣畅淋漓,用袖子擦了擦洒出的酒水。
万般世事了然于胸的安世子又如何不知杨奉心中所怨,似有同感般,一向不善饮酒的他此刻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