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间一恍而过,
莫梧桐每天定定地伫立在金盏家的大门边,象一个门神一样守护着这个院子和这个院子里的人和物,
她长的更高更大了,高到可以俯瞰整个金石镇,可以望见金石县,甚至可以眺望金石市,高到在这金石镇上暂时还没有其他遮挡物可以遮挡她的视线,高到忽然觉得那浩瀚的天际于她不再那么遥远,
她每天都立在高处向更远处眺望,有风时便随风飘舞,无风时自我摇摆,快乐地对着远方高声地喊叫,
“吼,吼吼吼,吼吼……”
为人时,她从来不曾如此痛快,如此酣畅淋漓地大声呼喊过,
果真,站得高,就是望的远的哈。
她更是喜欢下雨的日子,她真的可以酣畅淋漓地洗澡呢,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如此开怀地洗澡,这感觉简直不要太爽啊!哈哈哈……
柳树看着梧桐忘形得意的模样,心里笑道,‘这个傻得可爱的孩子’,石榴和香椿也看着梧桐无风也在摇摆的模样,乐得东倒西歪,那片月季和那两棵芭蕉则是羡慕不已,早知做一棵树可以如此地潇洒,他们也做一棵树好了。
金盏每天早晨都会来到梧桐的面前,望着慢慢长大的莫梧桐,轻轻地抚摸着她那慢慢长大的叶子,慢慢长粗的枝干,而今长大的梧桐早已比金盏高出很多,根系已经延伸出这院子之外了,树干也更粗了,枝干也更有力了,叶子也更加茂密了,
只要有时间,哪怕是寒冷的冬季,金盏也如往常一般来到梧桐面前,对着她光秃秃的枝干,有时说话,有时发愣,有时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呆呆地站在梧桐面前,
尽管冬季的莫梧桐早已进入冬眠期,偶尔也会从金盏温暖的抚摸和喃喃自语声中迷糊糊地醒来片刻,她总想尽力地去听清金盏的言语,然而困倦之意总是不断地提醒她“快快冬眠吧,待春天来临,才有力气长成参天大树……”
……
莫梧桐依然贪恋金盏的抚摸与温情。
她把一根枝干留在金盏双手可及之处,其他枝干都向上向外奋力地伸展生长,而那根枝干永远停留在那里,每天享受着金盏的抚摸,安静地听他说话,
似乎每天和梧桐说话也已经成了金盏的习惯,每天对着梧桐倾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日子久了,便惹得他的妻子温采青牢骚满腹,
“你对一棵树都比对我好。”
而对妻子的抱怨,金盏温柔地用手摸了摸妻子的头,轻声地说,“你居然还吃一棵树的醋啊,”
“不是吃一棵树的醋,而是你有什么事情也都是可以跟我讲的啊,不要总是对着梧桐树倾诉嘛!”
看着妻子那嗔怪的小模样,金盏把妻子拥入怀中,对着她耳语:
“你邮局的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我只是不想再增加你的烦恼而已,再说了,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遇到大事我不是还得找你商量吗?谁让你是我的妻。”
话音未落,金盏便低下头捉住了妻子那柔软的双唇,……
站在大门边的莫梧桐看着屋里夫妻二人的那一片春光,心中一阵悸痛袭来,每到这种时候,她便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碎,
自己只是一棵树啊,自己也一样全身心的爱着金盏啊,可是却不能和他相儒以沫,不能和他身心交融,
……
……
伤心的莫梧桐不知不觉地便在这夏季的夜色中睡着了,还做起了梦,梦中她正被金盏拥在怀中,那感觉和她当年死时躺在金盏的怀里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那么地安心和惬意,真想就这样在他的怀中永不醒来,
一阵嘈杂声惊醒了还在做春光大梦的莫梧桐,
“金盏啊,你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家从容当年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啊,我女儿死的多惨啊,她是在你怀中死去的啊,现在她爸病了,你不能眼看着我们两老人不管啊,金盏啊,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听着这鬼哭狼嚎般的哭喊声,莫梧桐定了定神,看清院中哭喊之人时,心中不禁一惊,原来,原来,竟是自己的妈妈,
莫梧桐震惊地竟然嗽嗽地掉下了几片叶子,在不该落叶的季节落叶,对于一棵树来说,本就不正常,
而每一片叶子的掉落都令她不舍,此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情绪波动巨大时,竟然可以控制落叶的时机和速度,这会儿她还顾不上去细细琢磨这个问题,坐在院子中间的自己的妈妈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的妈妈拖着那仍然有些肥大的身躯,额头满是汗珠,脚上的托鞋仍然还是多年前的那双,身上的花短袖和黑色的短裤也依然还是多年前的衣裳,站在金盏家的院子中间,对着屋子里哭喊,
“金盏不是已经给了她钱和房子吗?竟然为了她的两个儿子连新衣服和鞋子都不舍得买?”莫梧桐心中愤愤地低语,
“这是又来作什么妖?自己已经死了三年多了,还把她当摇钱树吗?这一大早的,就开始撒起泼来了,金盏好不容易得来的暑假假期,怕是不得安生了。”
看着金盏匆匆忙忙地穿着托鞋、顶着一头乱发从屋子里跑出来,那睡眼朦胧的样子在莫梧桐看来甚是可爱至极,此时的她暂时无法去欣赏这份可爱,盯着还在哭喊的妈妈,对金盏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阿姨啊,您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吗,您进屋坐下说哈,”
“唉呀,我哪有心思进你那屋里去享福啊,我们家那老头子心脏病又犯了,住进了医院,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的啊,阿姨但凡有其他的办法都不会来找你啊,……”
“自己的妈妈又在装可怜,”莫梧桐想起之前妈妈总是用这样的方法让她放弃她想坚持的东西,吃穿用度,以及上学的梦想,如若她不从,便是妈妈一阵毒打和斥骂,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对待哥哥莫从风和弟弟莫从雨时妈妈总是和颜悦色的慈母般,对她却似后妈般,
“阿姨,那我给你拿凳子来,你先坐下再说。”
金盏从屋里搬来两把凳子,二人就坐下梧桐树下,
“孩子啊,阿姨实在是不得已才来找你的呀,如果我的从容还在世,定是拼了命也要想出办法来救她爸爸的呀,”
看着面前这位莫家妈妈,明显地比刚刚认识时苍老了些,善良的金盏面露忧伤之色,又想起曾经救下他的莫从容,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面孔,……
金盏仰起头望着自家的这棵梧桐,莫梧桐清晰地看见他红红的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阿姨,叔叔看病需要多少钱?”
听到金盏的话,莫梧桐心中抽搐,‘嗖’地落下一片叶子在金盏的肩上,
金盏轻轻地拿起肩上的落叶,沉思了片刻,又望向面前的老人,
“医生先让住院观察,得交一万块押金。”
……
莫梧桐震惊,一万块,金盏需要工作多久才能攒下这一万块!
他不过只是一个中学英语老师啊!
莫梧桐看着金盏心痛地难以名状。
而金盏听了她妈妈的话后,便转身进了屋里,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一些钱便走了出来,
“阿姨,我这只有这五千块,你先拿着用,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去借一些,然后我给您送过去。”
“孩子啊,阿姨先谢谢你了啊,替我死去的从容谢谢你。谢谢你。”
看着自己的妈妈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出了院子,
望着莫家妈妈走出门外的背影,金盏愁容满面,眉头紧锁,定定地站立了许久,
他看不见的是莫家妈妈走出院门后抿着嘴角微笑着数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