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之下,一人身形高大瘦长,倚着墙站在门卫室外,一身黑色休闲装,松松垮垮。
费南斯不由得搓了搓后槽牙,怕什么来什么!
周淮远远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走过来,长发披肩,身形苗条,黑色棉衣长到小腿,下半张脸缩在衣领之内。
直到她走到灯光下……
“怎么是你?”
费南斯朝他笑了笑,说:“你住这?”
周淮站直身子,盯着她,说:“嫂子快生了,我过来帮忙。”
费南斯不敢看他,眼睛瞟向他身后。
周淮打量她片刻,说:“你是我哥同学?”
费南斯思索片刻,说:“一个学校毕业的,也算是同学。”
周淮问:“我哥比你高几个年级?”
费南斯眉头皱了皱,说:“六…个…”
周淮双眼微眯,冷哼了一声,说:“六个?”
想起他是做什么的,费南斯歪了歪头,说:“好吧,对不起。我不是你哥同学,但是我想见见他……”
周淮问:“你见他干什么?!”
周淮的语气带着极强的防备,费南斯没答反问:“这是你们家的待客之道?”
周淮冷哼了一声,说:“你是客人?”
……
费南斯咬了咬下唇,说:“老乡也是客。”
周淮沉默良久,久到费南斯觉得他快成一尊佛像了。
正打算戳戳他,“佛像”开口了:“我哥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嫂子。她现在不方便待客,你过些日子再来吧。”
费南斯问:“你哥去哪了?你嫂子都要临盆了,他还不在家陪着?”
周淮没吭声。
费南斯问:“不方便说?”
周淮抬起头来,看着她,说:“这是我家的私事,无可奉告。”
……
费南斯咬了咬牙,说:“既然这样,那打扰了。再见!”
一早八点,费南斯再次来到小区门口。
可惜,还是昨晚那个门卫,拦着不让进。
正打算去偏门碰碰运气,却见周淮拎着保温桶走了出来。
费南斯上前一步,挡住了他去路。
周淮看她一眼,往旁边迈开一大步绕过了她。
“喂!”
周淮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疾驰而去。犹豫片刻,费南斯立刻也扫开一辆,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武安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
刚把车停好,便见周淮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诊大楼里,费南斯忙跑进去。
闹哄哄一片,黑压压的全是人。几乎不用找,费南斯一眼就锁定了他。
高瘦挺拔,黑衣寸头。
周淮步伐又大又快,跟着人群进了电梯,费南斯刚跑过去,电梯已经在九楼停了。
楼层索引显示九楼往上都是住院部,其他都是检验和门诊科室。
费南斯犹豫片刻,进了下一步电梯。
九楼是肿瘤科,门口有个休息区,放了三排座椅。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走来走去,还有几个家属模样的人坐在椅子上划手机。
费南斯推开门往里走。
护士见她探头探脑,拦下她,问:“你是哪床家属?”
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周淮的身影,费南斯说:“不好意思,我找个人。”
护士质问:“你找谁?”
费南斯说:“一个叫周淮的。”
护士想了想,说:“这里没这个病人。”
费南斯还要往里进,护士挡住去路,厉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费南斯愣了。
护士一脸防备,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嫌弃。
“这里都是肿瘤病人,你得有点良心。”
……
护士的脸越来越沉,费南斯只得转身出门。
九楼往上挨个找了一遍,都没有看到周淮身影,犹豫片刻,费南斯走进电梯往下走。
电梯在九楼停了,一人快步闪过,往楼梯间走去。费南斯赶紧扒开人群,往楼梯间跑去。
刚往下走了两层,楼道突然间安静下来,脚步声消失了。往下看去,楼梯弯弯绕绕,连个人影都没有。
又往下走了一层,忽然,左胳膊一阵剧痛,一只手覆上了脖子。费南斯刚要喊,就被掐断在了喉咙里。
扼住喉咙的手越收越紧,费南斯忙抬起右手去扣,那手丝毫未动。
费南斯用指甲狠狠挠他,然而,那人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毫无反应。
空气突然涌入了喉咙,身上的压力也没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跟着我干什么?”
待咳嗽止住,费南斯摸了摸脖子,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周淮是真下了狠手。
费南斯吼道:“你他妈有病啊!”
周淮闻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你他妈瞎啊!话都不问就动手,还人民警察呢!”
……
周淮盯着她,一字一句问:“为什么跟着我?”
周淮站在台阶之上,低头盯着自己,脸上毫无愧疚之情。费南斯瞬间火大,抬手就往他肚子上抡去。
周淮一个侧身,躲开了。
这一拳用尽了全身力气。
台阶越来越近,费南斯任命地闭上眼,咬紧后槽牙,抬手护住头脸,等待那致命一摔。
突然,腰上一紧。
没有半丝犹豫,费南斯反手就是一拳。
砰!
声音堪比大锤砸墙,实实在在砸在了他胸口上。费南斯眨了眨眼。手背发麻,这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淮松开她腰,盯着她,冷声问道:“跟着我做什么?”
费南斯吼道:“你谁啊?谁跟着你,我来看个朋友不行吗?!”
周淮冷哼一声,说:“哪间病房?哪个床号?”
费南斯咬紧了后槽牙,道:“你他妈管我来看谁!”
周淮皱眉,说:“不要说脏话!”
左胳膊像是折了一样,巨疼,费南斯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说不说脏话,关你屁事!”
周淮向下走了一步,盯着她说:“不要再跟着我,否则下次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
费南斯冷笑了一声,说道:“身为人民警察,居然动手打人,这就是你们警察的素质?对得起你身上的警服吗,拿着纳税人的钱不害臊吗?”
周淮眯了眯眼,道:“是你一直跟着我!”
费南斯抬头看他。
依旧站在台阶之上,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费南斯往台阶上走了几步,和他平视。
“对啊,我是跟着你。要不是你妈三番两次托梦给我,我吃饱了撑的来找你啊?”
周淮冷笑了一声,说:“说谎话之前,都不想着怎么圆回去吗?”
费南斯问:“什么意思?”
周淮看她,脖颈纤细,红色掐痕像被烫过一样。
“她托梦给你?笑话!要是托梦也是托梦给我,给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干什么!”
此刻,如果手边有颗手榴弹,费南斯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扔向他。
周淮问:“她托了什么梦?”
费南斯说:“想知道?”
周淮没吭声。
费南斯说:“你妈很牵挂你哥,想知道你哥为什么不回去看她,为什么连丧礼也不参加?”
说完,费南斯盯着他一眼不眨,问:“信吗?”
“不信,很拙劣的谎话。”
费南斯眨了一下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托梦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是那个事实更荒谬,在现代科学已经如此发达的年代,没有人会相信自己。
就连王光全也一样。
人们只会像看精神病人一样看自己。就像当初自己选择做这一行,所有人嘴里劝着,潜台词却在说:“费南斯,你是不是疯了?!”
周淮盯着费南斯,想从她眼里看出点什么。
以往审问犯人的时候,对方都不敢直视,或回避或闪躲。可是,她静静地盯着自己,眼神清亮。
直觉告诉自己,她没有说谎。
“请你告诉我你哥在哪里,我看他一眼就走。”
周淮盯着她,说:“对不起,无可奉告。”
费南斯眼睛沉了沉,然后低下头,垂肩坐在了台阶上。
一抹失望一闪而过,周淮抓到了,眼神一凛,问她:“你和我哥什么关系?”
语气一如往常冷冷淡淡,却似在确认着什么。费南斯抬头看他,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是你妈托梦。”
周淮看她半晌,一丝兴奋不知从何而起,却在她垂头那刻戛然而止。
“早饭吃了吗?”
费南斯摇了摇头。
周淮说:“请你吃饭,顺便向你赔个罪。”
费南斯看向他,说:“吃饭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
周淮弯下腰,拎起先前放在一边的保温桶。
“不重要,但是吃了饭,人才能活下去。”
说得在理。费南斯问他:“请我吃什么?”
“随你挑。”
“这么大方?”费南斯挑了挑眉,说:“山珍海味,鲍鱼、参翅、龙虾也可以随便挑?”
“可以,如果你想吃的话。”
“那一顿不够,我要两顿,一顿胳膊、一顿脖子。”
费南斯抬起右手,伸到他面前。
“扶我起来。”
手腕细弱无骨,五指纤细修长,皮肤白皙,隐隐一股香味传来。
周淮伸手握住,将她拉了起来。
冰凉柔软,一如那晚。兴奋再次涌上心头,周淮看她一眼,将手松开。
“好,一言为定。”
往下走一层,正是五楼的楼道门。
费南斯伸出右手去推,纹丝不动,又用半边身子去推,依旧未动分毫。
确定门是锁的后,费南斯转头骂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莫名其妙爬什么楼梯!”
……
周淮笑了一声,看她一眼,说道:“八楼门开着,想坐电梯往上爬。”说完,绕过她,往楼下走了。
周淮很快不见了踪影,楼道里回荡着细碎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不知怎么的,脑子蹭地闪过伽椰子爬下楼梯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