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飞听见外面奶奶说话的声音,他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
“白眼狼,姑姑婚庆宴席你也不出来,白心疼你了”,奶奶不依不饶在外面念叨,
“你个脑瓜崩,不出来就长草在里面”,
“苗淼奶奶你说话这么难听,孩子更不出来了”,奶奶一向是不待见苗淼的奶奶的,
雷小飞想自己要是有苗淼奶奶这样的人在家里,估计自己也去陪爸妈,要不是奶奶,他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的,姑姑是心疼我,一会儿写字,一会儿跑步,很烦,好像关心一个人一定要用这些事来烦人似的,最关键的是,她是有自己家人的,她有苗朗叔叔,有苗淼,她们是一家,一家,太过分了,给我这个失去家人的人看的吗?老天和她们一起故意这样对我,你看他们笑的多开心,没一个人明白我的想法,
“我们要去吃酒席了,你也不去吗?秦香园的菜最好吃了”,关门声响了一下,雷小飞眼泪掉下来了,他想奶奶一定恨死他了,他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苗淼一样,就做姑姑的乖儿子,姑姑在爸爸去世后,真的是为了他,别人介绍的好几个不错的对象都拒绝了,她说她必须带着他结婚,她做到了,太可恶了,她要是对我不闻不问,我或许就不许陷入这样的两难了,雷小飞越想越烦躁,他使劲踹床头,不疼,干脆立起来用头撞砰砰柜子,
“开门,皮皮,奶奶有话说,你不要干傻事”,雷小飞哭的更凶了,
“不要让奶奶担心,皮皮”,雷小飞看到爸爸的脸在墙角浮现,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没错,而且仔细一看,他骑着一头驴,一头摆了摆头甩了甩耳朵的灰色毛驴,
“去开门啊,等什么,等你奶奶待会儿去医院,喜事丧事一起办?”,雷小飞像被提醒了,急忙跑去开门,
奶奶抱着他,一句大孙子,一句把屎把尿的哭诉,等雷小飞回头,房子里空空,根本没有什么人。
接下来的半天,雷小飞很乖,他觉得脑袋被棒打了,饭桌上他没说话,圆形的宴会桌,半径估计就自己一个人这么长,这是假的,爸爸已经去世了,他的胡子有点长了,如果一直不理,和现在差不多,
“你不要一直吃,要和大家说话啊”,雷小飞转过脸来,是乔桥,再定睛一看,是二姨,如果现在有人泼我一盆冷水,我一定谢他,最好是带清洗剂的,把眼睛好好洗一洗,雷小飞苦笑不出来,一股阴云笼罩着内心,是要疯了吗?和该死的苗淼奶奶一样,她可要乐死了,指不定会说我现世报,谁让我天天嘲笑她发自内心感恩与爱戴的奶奶,相比之下自己还没捡一个婴儿积德,搞不好会落得满街乱跑,被关在有铁栅栏没有窗的房间里。
姑姑裹在红色礼服裙里,像美人蕉含苞待放的样子,今晚的酒色刚好,走在哪都有高光,看来是找到幸福了,她手臂舒展,酒水洒落也不慌不忙地弹落,时不时和身旁的西装革履的苗朗窃窃私语一下,“那个苗朗不太说话,和新娘子一起倒是说不完的话”,对桌一个没有一点印象的亲戚朝奶奶说
“那个苗朗很务实,洗衣机,抽油烟机修的好,也不耍滑头,一进门闷头就是干,可恨的是我没女儿”,村子里的二婶捧场说,
“要我说,这孩子也拉跨在这,一个男人,要是不能喝酒高谈阔论,多半是没出息的”,雷小飞看见奶奶脸色变了,他知道家里爸爸就是一直被大家这样夸的,
“她二婶,快吃热肘子,别凉了”,奶奶勉强笑着,
“小飞啊,你可要往人前走,敢说敢做,祝我们小飞快快长成男子汉”,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有意,好像一个人一直强调家里的小苗长成柱子,给人一听就知道现在缺柱子,雷小飞点点头,但他看见奶奶的脸色越发难堪,
“我们去踩气球”,苗淼不由雷小飞反应,拉着他就往台子上面跑,
“我是你前辈,如果你愿意叫我一声姐,我就把我知道的话告诉你”,这真把雷小飞难住了,他被突然从难过的桌子上拉过来,本来还有点欢喜,但这莫名其妙的一招,搞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了答谢苗淼把他从爸爸的回忆中拉出来,他只好小声叫了。刚巧,苗朗大声叫着苗淼,唤她去帮忙,雷小飞转身就被二舅家的读大学的书呆子哥哥拉了过去,聊起了天。
“今天你一定不开心?”,书呆子觉得自己掌握真理必须说出来似的,
“你姑姑结婚其实等于又切割了一份对你的关爱,虽然加入了你的姑父,苗淼,量大但纯度降低了”,他不停瞄着过往的人,个别字的声音格外响亮,雷小飞想,他一定想让人们知道他发现了这样的新大陆。他突然想起来爸爸从前教他的,
“我们一起喝酒怎样,我打赌你虽然念大学了,不敢!”,书呆子确实没经过这样一个小屁孩的挑衅,不屑地笑了一下,
“既然你愿意陪我,那我去跑腿”,雷小飞咬着牙想今天一定要让你过过嘴瘾,好好丢丢人,这么有本事,就让大家好好见识一下。雷小飞从餐厅酒柜里拿了一瓶新酒,又从地上拿了一个空酒瓶,往里面到同样多的矿泉水,他返回时远远地朝返回桌子的苗淼打手势,当然他并没有和她和好,只是在今天这样的人群中,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一人一杯,书呆子倒也没有怀疑,雷小飞假装自己招架不住了,满脸憋的通红,谁也看不出不是喝酒上头,
“我都这样了,你总得表示一下,要不你上台唱首歌”,书呆子用食指一下一下拍打酒杯,他也不是小孩,但弟弟妹妹这么多,他抿了一口酒表示愿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给大家献丑,纤细的书呆子唱起了《精忠报国》,雷小飞乐翻了,跳在椅子上鼓掌起哄,
“再来一个”,一首歌结束了,雷小飞觉得这停顿让他难受,回到现实的感觉,他环顾四周敬酒还在继续,爸爸最喜欢这种闹闹腾腾的场合,何况是一直念叨的姑姑结婚,雷小飞把酒瓶拿来倒了一杯真酒,又继续加入另一个哥哥的唱歌比拼中。不是穿红裙子的那种人,爸爸这样说姑姑,雷小飞跟着大家一阵哄笑,哪个桌子不是,总有几个人笑的格外响亮,你看就连爷爷去世,他的那些朋友们一杯接一杯的,最后竟齐声唱起了歌,自己那时候还和大家一起玩筛子,今天又有什么不同呢?
“谁让你喝酒的?”,奶奶最后还是来了,雷小飞已经不能不摇晃的站立,他内心酸涩,看着一圈人又只好笑出来,熟悉亲爱的脸庞都在笑他这么点小屁孩喝酒,只有奶奶咬着牙,鼓着腮帮子,用胳膊试图把他撑起来走路,他实在难受,胃里翻江倒海,还得跟人们说笑,真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苗淼的奶奶又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九头鸟,有需要,一天到晚叨叨叨,你看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早晚遇见九头鸟”,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总有很多奇怪的话搞得人莫名其妙”,仗着酒劲,雷小飞把平日里对他的讨厌说了出来,
“我不说,你也一样遇到九头鸟,乖孙子”,她边摇头边走掉了。酒宴的热闹就这样就被抛到了脑后,雷小飞想,我是大人了,怪不得大人总是喝苦的酒,还不是因为和生活的味道相近,感觉自己被理解了?又或者不在孤独地让肉体泡在苦涩生活里,把心也泡一泡,这样灵魂就不孤单了?他笑了,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是爸爸。
半夜黑漆漆的,雷小飞听见乔桥在叫他,他努力用眼皮抬起来一堵墙的重量,恍惚中看到是爸爸,他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终于团聚了,
“喝多了话不多倒头就睡,随我”,雷乐群不出声地笑着,雷小飞伸出手去触碰爸爸头顶亮亮的东西,
“什么啊?”
“天线,哈哈”,
“小飞你和谁说话?半夜不睡觉?”,奶奶推门进来了,雷小飞突然想起来爸爸哄哄闹闹的葬礼,一滴眼泪都没有,他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一股失落并一股酸水在胃里翻腾,哇,来不及捂嘴,酸水喷射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雷小飞呆呆地坐在床前,也不穿鞋,雷钰从婚礼的忙碌解脱出来,她过来督促皮皮上学校:“苗淼快好了,你也快点”,雷小飞看着一脸幸福光彩的姑姑有点恼火,凭什么你开心就可以,要把我从爸爸身边叫回来,你有新生活了,还来管我,今天你不也得去新学校,苗朗可算是帮了大忙了,
“真得好好感谢姑父把咋们一家人都弄到了一个学校,要不是他,都没办法彼此监督”,
“咋们可都得好好适应”,雷钰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根本没听出雷小飞讽刺的语气。
“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雷小飞皱着眉头嘟囔说,姑姑看来真的是离开我了,她在奶奶那发誓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这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呢,村头瞎子说得好,无父无母就是孤儿,可恶的是他们还骗我,一帮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