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熬了两天,万幸的是,修理铺的小唐搜寻到了关键的配件,新空调不用买了。沈振中赶紧连空调和小唐一起搬抬回十元店,等小唐接好外机,通上电源,揿下遥控器,久违的凉风直达心田,这就是人生的幸福啊。去昆仑的事儿可以暂时搁一搁。
有了前车之鉴,沈振中决心进行自我增值,跟着网站视频学习家用电器维修。他以往参与的志愿者活动都是巡逻、清扫等技术含量不高的,每年三五志愿者日上街摆摊服务,只能帮着抬抬桌椅板凳,发发纪念品。他是不甘心一辈子这样的。
小祥从垃圾箱里捡来些旧家电给沈振中练手,他做事特别专注,说修电器,精气神就悉数被吸进去。进店来的人找不到想要的货物,叫了他几声,久无应答,索性站在旁边,看他聚精会神和旧电器较劲。
沈振中手太大,不够灵巧,小祥扫地总扫出几枚螺丝钉。他还想拆家里的电视机,小祥用躯干四肢把电视机包得密不透风,怎么说都不撒手。有了围观群众,人多嘴杂的,话传着传着走了样,沈振中在修冰箱彩电洗衣机拧成他会修冰箱彩电洗衣机,进行时歪成完成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得群众爱戴。
锦绣社区里穷人多,真有人图省钱慕名而来,陈奶奶颤颤巍巍拄着拐杖,从锦绣社区最南边走到最北边的十元店,“小沈,我的电子血压计坏了,你这里能修吗?”第一次有人上门给沈振中机会发挥光和热,他本来已经热情地请刘奶奶坐下来,听了她的来意,简直要把刘奶奶当菩萨供起来。
“您的血压计有什么毛病?”沈振中心里暗忖,老人家弄不清电器里面的道道,很多时候他们抱怨东西坏了,不是按错开关就是电池没电了。这个还不简单,十元店里什么型号的家用电池都是现成的,他可以送她几板。陈奶奶拿出血压计,“你看显示屏上的读数,实在太高了,一直显示180多,肯定是坏了。”
沈振中的笑容僵了僵,咽了一口口水,“您这个血压计啊,和我们家可爱的体重秤一个毛病。您回去做菜少放盐,没事多锻炼,记得按时吃药,血压计,自己就好了。”
“谢谢诶,多亏问你了。不然我要买个新的了,又得花钱。”陈奶奶满意地回去了。随后上门的是小唐,他阴阳怪气地,“你吹上空调了,有闲心挖我墙角了?”沈振中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事自己瞎琢磨玩玩,什么进展也没有,上门的人我都让他们去找你了。”他的维修大业就此搁浅。
到了星期六,从晨起到此时此刻,周可爱一直斜躺在客厅的三人沙发上啃桃子,整个人如同中了化骨绵掌,全身没一根好骨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桃子她在水龙头下冲了一会儿,粗暴地搓了两下,等到吃的时候没洗干净的细毛沾在她的两颊及下巴颏,处处发痒,她抓耳挠腮像弄丢了唐僧的孙悟空。
沙发已经和可爱严丝合缝融为一体了,一旦站起来,沙发上面会留下半个人形深坑。她专注地看着电视机上道士燕赤霞施法念咒,漂亮地提气纵身,出剑准且狠,临危不乱,进退有度,虽然是邋遢大胡子却有一种迷之帅气。她手里跟着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
可爱因为小脑发育不良,连累大脑受了多次创伤,走路撞上墙,弯腰滚下坡,只能对付些活动受限的草精花灵。对付它们似乎又不需要任何法术,她满怀爱心一早一晚浇上一壶水,无数低等花妖就此形神俱灭。她把自己代入了燕赤霞,觉着自己不过是缺少可施展的舞台,相当没有自知之明。
沈振中放眼全家,小祥包着头巾跨坐在窗台上擦玻璃,连阿毛都很有正事,他把一家人的四季衣服拿出来一件件熨烫。相较之下,他看可爱尤为不顺眼,发动起他修炼到第九层的教训神功,“要先苦练十几年,才有人家那般潇洒。像你这样整天躺着,生了根,也发不了芽。”
可爱把不合心的声响自动屏蔽了,沈振中步步紧逼,“你念起咒来结结巴巴,和照本子读差不了多少。既分敌我,临阵生死对决,难道会有人说,‘周小姐你先请。’人家上来直接一巴掌把你拍飞,可以收工回家了。”
他又转向电视机,“你有看老电影的时间,不如起来,动手创造一下窗明几净的居家环境也好,总不能让小祥伺候你一辈子吧。”
可爱仰起头四处张望一遍,放平了身子,继续看电视,“我只要摘掉眼镜,家里已经是窗明几净了,何必费那些事儿。”沈振中老是要给她上发条,他自己不痛快,看她活的自在便不舒服,她也是个人呢。
沈振中抱着肩膀,冷笑一声,“你以后要是混不上饭吃,连家政的工作也做不来,等着要饭吧。”
“那可未必,家政是有钱拿的,有钱拿我自然能干。”可爱受累抬高了胳膊,把坑坑洼洼的桃核从窗口扔到后院,继续道,“况且,我的灵魂和肉身好像不大配套,所以手手脚脚我也指挥不动。我倒是有心干点儿什么,手,快动,脚,抬起,看,没反应吧。我刚才根本没打算扔桃核,是它要投奔自然,我的手听桃核的也不听我的。”她心安理得地赖着。
沈振中要挽袖子,小祥在一旁插话,“你俩都是我的祖宗,你可别让她干了,她要干了,我就白干了,还是我来吧。”自己家的家务活,又不是给别人做,小祥慢条斯理地擦擦弄弄,当是享受。
沈振中最近积极鼓励可爱练功,存着他的一份私心。他不老不死已是定局,可预期的未来是看着可爱老死,这个他不忍心。让她跟着他成了吸血鬼,他更加不忍心。可爱那么好吃嘴馋,成了吸血鬼,就断了她活着的趣味。而且吸血鬼生涯真没什么好处,他将其中的坏处看得透透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修仙吧,道家的长生不老,既有人世的好处,又无人世束缚。修长生不易,成吸血鬼简单,他愿意她走难的那条路,难的才是正道。平日里多去捉捉鬼,捉捉妖,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可爱的慧根也许就能水落石出了。
沈振中拿起遥控器,啪地关上了电视机,“既然你家务也不肯做,我带你出去,找个地方练习下你的法术。”当事人完全不了解他的苦心,“有那么多时间精力,我考个靠谱的证书,还能增加收入。”她说得也不错,可是她已经浪费了二十几年光阴,并没有用心考出什么证书来。
可爱闭上眼睛装死不理沈振中,他蹲在沙发旁,和可爱面对面,郑重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们几个控制不住自己,狂性大发,不分好坏乱杀人,你能出手制止住,我们都还有机会做人。真到了不可收拾的一天,我情愿死在你手里。”吸血鬼的天性不仅是吸血,而是嗜杀,谁也不能保证靠理智能压制一辈子,一辈子还那么长。若是等他们犯下大错,也等同是可爱的孽。
可爱睫毛颤了颤,肯搭理沈振中了,“你不会的。”
沈振中微微叹息,“你对我有信心,我不敢有,我更不希望失掉了人心的时候,你是首当其冲的牺牲者。”他做过几次噩梦,梦里可爱血肉模糊的,分散在整个房间里,得约斤两才知道收没收齐。
此项责任重大,可爱再也不能推脱,她把头掉过去死死抵着沙发靠背,从靠垫缝里微弱传来一声,“好。”人生的痛苦是恒定的,不吃苦在前,以后就要无限受苦。
沈振中为可爱操碎了心,几乎动员了他所有的社会关系。除去王阿姨,算官面的,民间,他也是有些社会关系的。他不喜胡力,并不是讨厌妖精,只是讨厌胡力。他另有一个很要好的妖精朋友,就在H城。
他和他的缘分到现在有两年多。初见的那日下午,天色十分阴沉,云都扫拢到太阳那一处,太阳突围不成,一丝光都投不下来,是吸血鬼喜欢的好天气。沈振中放心大胆地出门,在H城大桥旁边的十字路口参加社区组织的志愿劝导行人文明过马路活动。穿戴着全套的红马甲和帽子,前胸后背印着“有时间做志愿者有困难找志愿者”,有了这个,他感觉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走路带风。
沈振中的任务是挥着笑脸牌指挥行人,红灯停绿灯行,这过程中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一个犯规的。他的视野掠到对面的人群,其中有一个戴着墨镜气质沉静的男性青年,正站在路边等待绿灯。人是出挑的人,穿着一件辣眼睛的翠绿色印花衬衫,看衣着举止既不像明星,也不像叛逆青年。他手里虽没有手杖,沈振中直觉告诉自己,青年肯定是个盲人。眼睛不方便的一个人出门,又没有家人朋友陪着,比自己还不如,一时间心里升腾出特别多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