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子又放出几只纸鹤,都是一样下场,气得跺脚,他拎起可爱,打算遁地,至少先要把可爱送到安全的地方。土没到他足三里处,再也下不去了,青阳子方察觉到不好,这块地一尺以下布满邪气,阻断了他的路。
他的法术远没达到从心所欲、信手拈来的境界,咒语、阵法都需要时间铺排,吸血鬼来势之快,根本不给他留一点儿时间。青阳子从未如此惶恐不安,他是天机门的掌门,也是天机门唯一一人,可爱是唯一的备选弟子,整个天机门都在这儿了。他的师兄弟们后来觉得学道没前途,纷纷脱了道袍下山。他是笨拙的好学生,出去办事都是先勘探过,做好功课再去的,对吸血鬼这种没见过的生物,动手就动不了脑子,打都打不过来,哪里想的出对策。
围着青阳子的吸血鬼们渐渐缩小了包围圈,他在舞动桃木剑的间隔,不留神被一爪子抓到肩头,人血的味道霎时弥漫到空气中,在场的吸血鬼嗅到血腥气,不由自主收紧全身筋肉,攻势更加猛烈。
沈振中也吸了吸鼻子,看到他情形不妙,“别管我们,你快带孩子走。”他奋力一扑拗断了一个吸血鬼的脖子,现在是以一敌五,情势并没有好转,他的衣服已经是破破烂烂,血迹斑斑。
小祥伤到了腿,他缺乏打架的经验,动作越发迟缓,只能拼命闪躲。他一慢下来,阿毛再灵活,也只能硬碰。他们一起落了下风。
沈振中他们打得很艰难,他已经如同野兽般赤红了眼睛,鲜血涌到喉咙口,只要撑到天亮,大家都畏惧日光,便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不敢乱动,他敢乱动,青阳子和小丫头就能保住。但是,他好像撑不了那么久。
沈振中想着,如果五分钟后,老道士逃不掉,就用自己一个换老道士他们安全。坏人都言而无信,不到情非得已,他是不愿和他们作交易的。
青阳子听到沈振中的呼喊,孩子?他们三个何尝不是孩子,年岁还不够大学毕业。天机门人如果见死不救、见利忘义,是要逐出师门的,即使他是掌门也不例外。多少代人辛苦建成的门派,宁愿散了,也不能留着丢人现眼。
青阳子气沉丹田,守元归一,发挥出他毕生所学,他的袍袖鼓鼓囊囊像充了气,在方圆百米内掀起飞沙走石。石头砂砾长了眼睛似的向来寻仇的吸血鬼打去,单单避开沈振中他们。开始只刮去点儿皮肉,他们的伤口很快便能复原。青阳子脸涨的通红,加紧了攻势,吸血鬼的伤口恢复渐渐变慢了,显见是青阳子的策略有效,轮到他们占了上风。
这时候,有个受伤较重的吸血鬼踉跄着急奔到树丛后面,沈振中以为对方生了退意,很希望这一情绪能在他们中间蔓延,却见他再走出来,拉着个痴痴呆呆的姑娘。那个吸血鬼摁住姑娘的肩膀,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咕嘟咕嘟喝起血来,喝了一气把那被吸过血的姑娘随便一抛,姑娘立刻萎顿在地,了无生气。陆续有人如法炮制,一时间多了不少尸体。小祥离着最近,看得清楚,他发了狠,边打边哭,鼻涕眼泪甩出一圈,把爱干净的吸血鬼逼退了三步。。
沈振中心凉了半截,他们还贴身带着活人血食,以备随时补充鲜血,他的力会用尽,他们不会。这些姑娘不是他杀的,却因他而死,他想哭都腾不出工夫。
青阳子已经有了法力衰竭的迹象,他神色虽然不变,内心越来越慌张,可爱的护身阵法能顶住吸血鬼的污血侵蚀,完全是他用真力驱动,一旦他无后力可输送,可爱转眼就是眼前这几个姑娘的下场。
他连五分钟都撑不下去了,之前还夸下海口,白白连累了沈振中他们。他心里清楚,要不是护着他爷俩,沈家兄弟打不过还是可以跑的。
他办不到的事,就是打了诳语,天机门弟子言出如山,绝不容半途而废。青阳子把剑交到左手拒敌,右掌心慢慢把最后一点儿真元之力凝聚了到一处。他要使出压箱底的本领,天雷斩。天雷斩是他太师傅所创的独辟蹊径的一门法术,是同归于尽的后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到该用的时候要大胆用。什么时候用?除恶未尽、我命将竭之时。遇到强大的敌人,我们不是对手怎么办?跑?留着他们继续害人?等他们杀你至亲?毁你挚爱?天机门创立以来,没有不战而逃的弟子,共有十三人为除魔卫道,玉石俱焚在天雷斩之下。青阳子聆听师傅讲述前辈往事时,肃然起敬,与有荣焉。
如今,我会是第十四人。自己一条命换四条命,也许还能救下这些恶人带来的那几个姑娘,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划算。正是此刻,青阳子看似轻飘飘向空中挥出一掌,实则力已蓄足,惊雷立时响彻长夜,天际划过一道闪电,好像分出蜿蜒的成群金蛇。所有人不由地同时抬头循声望去,闪电裂成万千银线从天而降,如尖刺般飞快地分别穿透鏖战中的吸血鬼,他们身上顿时燃起一片幽蓝火焰,烧尽皮肉,还来不及惨叫,尽皆速朽成灰。
天雷斩跟随施法者的心意,能辨好坏人,一个正抓住阿毛的吸血鬼,火焰烧到他指尖即止,不再蔓延到阿毛身上。
沈振中他们也到了强弩之末,忽然一切终止,只扑了满脸的灰,想不到竟然得救了。他们相互对望,满心劫后余生的欢快。沈振中脱了衣服,去抹自己脸上的灰,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在场的吸血鬼都烧成了灰垛后,火焰并不熄灭,而是飞聚到一处,直冲老道士而去,在他胸口上钻出一个大洞。天雷斩是无中生有之术,最后必须归于引发的人身上,再经由人身钻入大地,才能消解。青阳子的法力还不具备天雷渡劫的资格,这一击纯靠肉身硬抗,可要了他的命了。他生受了天雷斩的反噬之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心里存着的一分侥幸顿时化为乌有,眼耳口鼻中开始冒出缕缕青烟。此前他只怕操控地不好,反伤了自己人,现在一切如他所愿,倒也神色欣然。
变化发生须臾间,笑意僵在沈振中的嘴边,他匍匐着爬到青阳子面前,“老前辈,你还行吗?我的血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你喝一口吧。”
他把手送到老道士嘴边,青阳子勉强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血液的特异之处,刚才你看到了,与我修行有悖,对我起不了作用。”
沈振中悔愧交集,越是不愿连累人,越是害了人,仿佛他一生挣扎都是徒劳,“如果我不怕和黄家村的人撕破脸,当即护送你们离开就好了。”黄家村的人毕竟不如他的仇家这么凶这么恶。
青阳子微微晃着脑袋,“有坏人要害人,才有好人受苦,要怪自然怪坏人,和你无关。相逢一场这是我们的缘分,殉道而终也是我入门后发下的愿心,不可违抗。”
“我是不成了。”他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眼神飘向吓得苶苶怔怔的可爱。沈振中领会了,把她抱到青阳子近前,他最后也摸不了她的头,语句时断时续,“她,已,没,有,了,父,母,你,们,帮,我,照顾她,等她长大报答你们……”他把小丫头的过去未来事交待了一些,叮嘱了沈振中他们几句,又让沈振中从他贴身的地方掏出个布袋,而后便不再言语。
沈振中迟疑片刻,伸手去探他鼻息,一颗心好像从高处滚落,碾过了无数的荆棘,“死了。”与此同时,清晨的第一道微光在他的眉心灼烫出一道红痕。
他们往村子里走,看见沿路房屋的玻璃窗上贴着红喜字,沈振中诧异地说,“咱们离开以后,黄家村还办过,喜事,原来不是全无变化。”如果新郎新娘都是黄家村的人,他们对着几十年,若有两情相悦,不用等后来,只怕是从村外掳掠诱骗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事。
经过他们当年住过的院子,多年无人打理,已经朽坏的不成样子。小祥搬开门扇走进院子,当时走的急,他还有值钱的东XZ在房梁上。他的宝贝是一饼干盒的毛票,遭了二十年蛀虫,盒子一打开风一吹全散了,他抓都抓不回来。
阿毛耸了耸肩膀,“我早说,存钱有什么用,有钱要趁早花。”
可爱实在走不动了,她在大柳树下一个塌了的棚子上坐下来,沈振中沉声道,“起来,你没看见下面多了一只脚。”
她低头一看,旋即跳起来。阿毛又笑,“你还是道士,坐在死人身上都不知道。”
沈振中掀开棚子,原来全村村民的遗骸都集中在这里,这批吸血鬼吃相不错,尸体一具一具码的整整齐齐,肯替他们遮去日光是最后一点尚存的慈悲。沈振中不以为然,一样死一样的烂和臭,他整个地把棚子拆掉,让阳光灼热地直射到村民的尸身上,如同油煎火烤,尸身迅速地干缩成一团黑炭,越来越小,也有残余粉屑消散在风中,和小祥攒的零钱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