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板将几天来的情况一一道来,他带着鼻涕音,可爱好不容易听明白了。自从那个红衣女人从启明星广场楼顶跳了下去,警察来查了好几次,关键是找到了遗书,明明白白是自杀,只能勒令他加强楼顶的管理。
朱老板呢,确实认得那个女人,一般人不知道,知情人嘴都严。她跳楼是自愿的,又不是他推下去的,他只恨不能向死人追讨警察来查案造成的损失。他的良心没有一丝波动,奇怪的是从那天起,他身体开始有微微的不适,起居坐卧越发不得劲,骨头缝往外嘶嘶冒凉气。某天夜里,他听到家中不知道哪里传出桀桀怪声,发音的嗓子像是破铜烂铁碎玻璃碴子做的,辨不出男女老少,刮得人耳膜生疼。
朱老板大着胆子,顺着楼梯寻觅怪声来源,临到近前,怪声直叫着他的名字,以只他一个人能听见的频率。他慌得手脚没地方放,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家里不能待了,他搬到酒店,怪声就跟到酒店。一切奇怪的声影,别人都看不到听不到,自然把他当成疯子,还是个武疯子。朱老板只好躲回家里,筑起堡垒,以免被人扭送到精神病院。
朱老板胆战心惊地说,“大师,我现在的名字是后来请人改过的,基本没什么人知道我以前那个名字。就是以前认识我的人,也断了联系多少年了,他们也不知道我是我啊。这不是见了鬼了吗!”他要给大师跪下了。沈振中看朱老板更像个鬼,他不觉着受如此大礼有什么愧,用眼神示意可爱把朱老板收拾了。
可爱思量着大师风范应该是什么样子,她背着手在客厅里踱着步。她走一步朱老板跟一步,跟着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回到原位。可爱知道自己和大师之间差距很大,她装不出来,不如爽快坦白点。她放慢语速解释,“冤魂找人自有一套办法,你改了名字没什么用。你改不了你的生辰八字。”
“要是你真的没做亏心事,那就不用怕,我把鬼魂请出来,大家把道理讲清楚。”除非是积年修行的老鬼还有些本事,初生新鬼的法力都是从阴间现借来的,用的是以恶驭恶的法子。朱老板要是没干黑心事,从他身上无处借力,鬼魂只能骚扰骚扰他,给他添堵,损不及性命。这种好办,她一张符就能把鬼请走。
他们两个叨叨对话时,沈振中听到了些不大正常的东西。他侧头听了一会儿,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嘘,别出声,你们听。”他们两个闭了嘴,这一安静下来,都能清楚地听到有个声音悬在头顶上。他们一起抬头仰成45度角看向客厅天花板,上面吊着的巨型水晶灯珠串正互相交击,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灯光也随着珠串的摇晃时明时暗,似乎给这个声音打着节拍。客厅的门窗明明是朱老板亲手关好的,哪里会有风拂动吊灯。可爱和朱老板的呼吸声渐渐加粗,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她维持不住世外高人的风范,如果没有沈振中在旁边,镇压着她,她恐怕已经喊着鬼来了,扔下委托人仓皇逃窜了。
沈振中望向水晶灯,一跃而起,手伸到吊灯珠串里虚抓了一把,随后悄无声息地落地,叮铃叮铃的声音立刻消失了。朱老板钦佩地看着他,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不过,法师怎么看都像唯助手马首是瞻。
沈振中摊开手给他们看,他掌心里是一只半死的飞蛾,翅膀须子被捏成一团。原来是虚惊一场,露了怯的两个人同时不大好意思起来。朱老板更加佩服沈振中临危不乱,忘了虚惊本来就是他造出来的。可爱觉得气氛渲染得刚刚好,一紧一松,一松一紧,应该可以和朱老板谈谈,临时加加价。
可爱按着捉鬼的程序,把她要用的法器在茶几上一字摆开,在客厅正中央的团花地毯上点亮了一圈白蜡烛,让朱老板盘腿坐在简易的法阵中间。驱鬼辟邪的护身符她没舍得给他,一个好的道士同时要注意严格核算成本。等一切准备停当,她连道袍都懒得披,直接举起桃木剑向朱老板一指,“咄,中间何人,报上名来。”
“朱林森。”
“生辰八字。”
“我只能报出来出生年月日,这样行吗?”
“可以。”
“1950年10月13日。”
沈振中没有朱老板在一旁夹缠不清,他腾出手来,站在边上举着阿毛的手机认真摄录,间或插几句嘴,指挥朱老板坐端正些,可爱站直些,离得近一点,保持同框。可爱在问卜方面一窍不通,问也白问,她心还在发慌,根本在拖延时间,与此同时营造出一种仪式感,要让朱老板觉得物有所值。朱老板看她外表从容,花样繁多,自己受了感染,情绪渐渐平稳了许多。
他不知道,可爱的打算是,等鬼魂出现,好好和它商量,能不能放过朱老板。如若对方不肯,打得过,打它个魂飞魄散;打不过,她可以替朱老板叫救护车。鬼要是恶鬼,她自然得站在人这边。鬼要是好鬼呢,可爱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朱老板,觉着朱老板不像个好人,比恶鬼好不了多少,我真要站在他这边?罢罢,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怪鬼的运气不好,遇上穷人一心想去昆仑山。
她三心二意,念了许久的唤鬼咒,朱老板头都耷拉到胸前了,沈振中举着手机拍得很不耐烦。一阵寒凉袭来,整个客厅下降了十度,鬼终于幽幽地现身了。三个人一下子精神了,不但朱老板,连沈振中也看到了,鬼魂是一男一女,手机上拍不出他们的形象,他们在的位置空气变了形。
两个鬼都是四十来岁年纪,面容皆是苍老疲惫,一看便有莫大的冤屈。可爱不由自主切换了立场,“你们可是有什么冤情,报上来。”
鬼魂老实得很。男的一五一十说,他生前给朱老板打工,堕楼的红衣女子是他老婆。他在工地施工中摔下楼,人还活着,朱老板得到消息还百般推卸责任,导致他没有及时送医院抢救才死的。他之前被哄着没有签订劳动合同,自然没拿到赔偿,剩下孤儿寡母,生活过不下去了。他老婆纠缠了朱老板很多日子,也没有结果,一口气憋在心里,就上了启明星广场的楼顶。
两人虽然不是朱老板亲手害的,然而和他脱不了关系,因之有怨未了,拼着一口气不肯入枉死地狱,一直徘徊在人间,想找朱老板讨个说法。
可爱也很老实,她道,“你夫妻之死,当然是朱老板的罪过,可是人间的法律治不了他。他再不是个东西,还够不上阴间厉鬼索命的刑罚,真要伤了他的性命,地府那边不会放任你们的,对你俩的功德损伤极大。你们长期滞留人间,会错过投胎的时机,把下一世也耽误了。”
“你们这些新生的鬼魂,不是我的对手。你们要报仇要么等修炼大成了,再来找他。”她一半真心一半糊弄。天机门尊的是天地之法,然后才是人法,现在哪一条都绕不上朱老板,实在是为他们好。
两个鬼魂以为的包青天,却站到朱老板一边,怪叫着飞扑过来。可爱拈起一张符纸平举向前,将他们逼退。鬼魂畏惧她身上的阳气和符纸的威力,生出几分胆怯,他们毕竟做了一辈子老实人,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报仇也不知道怎么报。赶走两个鬼本来一张符纸的事儿,可爱怜悯这两个鬼,顺便恐吓朱老板,让他知道,自己卖了力了。自己第一次面对鬼魂,能这样处理也不错。
原来还能重新做人,沈振中怕他们错过机会,急忙道,“他的命你们拿去也没有用,毕竟是他亏欠了你们,你们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让他来办。若是办不好,再找他索命不迟。”
鬼魂嘶喊起来,一男一女的声音争先恐后混杂在一起,“我们死了,儿子还小,家里没有别的亲人可以照顾他。”
可爱得了提示,“我让朱老板出钱养你的儿子,养到长大成人,供他读书,读到博士,读到国外,他都负责。行不行?”
鬼魂似乎商量了一下,同声道,“行。”他们活着时候那么辛苦也是为了儿子。
沈振中转向朱老板,“他们的条件你听到了,行你就答应一声。你不答应,我们就回家了,你们自己谈。”
朱老板全身筛糠一样,“我应,我应,我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读书就业成家我全包了。”
鬼魂不信,“我活着的时候上了他的当,谁知道他会不会骗鬼呢。我们转世投胎后,就拿他没办法了。”
可爱指着沈振中,“他刚才说的话手机都录下来了。我再让他发个诛心誓,一旦违誓,天地人鬼妖,三界五行,便与你们同仇。”这个正对鬼魂胃口,他们微微地点头。可爱临时画了一张符纸,在空中一晃,蹿起火苗,片刻间烧成黑灰。她在火苗熄尽前把符纸放到茶杯里,还用手指搅了搅。杯子里之前是乌龙茶,经她一搅,现下有股烧鹅味,朱老板接过杯子强忍着恶心一口气喝了下去,指天把誓言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