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振中不再多想,甩着头,把荒诞不羁的想法甩出去。他叫住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指着胡力,“这只狐狸挺漂亮的,吃了怪可惜的,把它卖给我吧。朱老板出了多少钱,我,多加一点儿。”工作人员一脸为难,“我们做生意的讲求信用,已经先有熟客预定,都写在上面了。”没想到这只来历不明的狐狸真是人见人爱,刚上架就有人订,帅哥一看见它连朋友都不找了。
沈振中叹了口气,为了胡力,“一定卖给我,只能卖给我。”他加重了语气,不得不开始进行催眠。工作人员眼神失去焦点,浑浑噩噩地说,“好,你帅,卖给你。”
他去掏口袋,立刻皱起眉头,他的口袋里理所当然地没有钱。他以前不过花费在衣食住行和买书上头,现在更是基本用不到钱,哪有人出门会带没用的东西。
“还是送给我吧。”沈振中口气不够坚定,催眠的效力未减半分,对方再次说好,这笔账要算在胡力身上,他是为了它才屡次突破道德界限。
工作人员打开笼子,把胡力捆的结结实实交给沈振中。他拎着它走出山庄,又行进了一段,方圆百米不见人影,于是解开绳子,把它往地上一扔,大声呼喝,“自己走!”他恼恨不已,凭什么又要为它收拾烂摊子。
沈振中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胡力没精打采地跟着,活脱脱丧家犬一条。不多会儿,身后传来汽车轰鸣声,他警告胡力,“我来拦车,请人家捎我们一程,你乖巧点儿。”他做出拦车手势,露出最有诚意的笑容,汽车从他们旁边飞驰而过,里面有人探出头来喊,“养狗不栓绳,在路上乱蹿,素质喂狗了?!。”
因着胡力,沈振中又被嫌弃了,刚才捆绑的那条绳子被扔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只好俯身抱起胡力继续走。胡力把头往沈振中腋窝下探了探,找到了温暖和依靠。
回到十元店,胡力闷闷地不说话,围着棉被躲在楼梯下头,不肯出来。棉花和保暖效果更好的皮毛一起作用,胡力中暑了,肉体上的痛苦局部缓解了它精神上的困扰。它安然地生着病,手机还是后来余英亲自去找回来的,连续响了几十次,索性直接关机。由于精神过于萎靡,加上一副狐狸的本相,余英对它更加爱怜,抱着它的头,抚摸着它的背脊安慰它,它无法倾诉心事,委屈地叫几声。不需要语言交流,余英知道它是渴了饿了还是要吃水果。它经历的事情到底一个字没说出来。它怕吓到她,它要带她看看花花世界,雄心勃勃在城市立足,结果是个诡异恐怖的噩梦,它离汤锅烤架就差一步了。
它不说,余英不问,耐心地为它一遍遍洗澡降温,它人形的时候只用一手心的洗发露,现在洗一次要用掉大半瓶。沈振中拦住小祥,“随便它吧,胡力,也不容易。”中国文化尊重死者,对死了的、半死不活的一概加倍的宽容。
余英坐在楼梯下面,整夜陪着胡力,轻声细语地说话,“你是怎么了?要是这里不好,我们回山里去吧。”胡力委屈地往她身上蹭,还是一言不发。
沈振中他们总是轮流来盯着它看,它心里也是暖融融的,有他们的关怀,它这趟历险也不亏了。阿毛啧啧称奇,“谁能把不怕打不怕骂的胡力变成这怂样,我们去取取经。”沈振中完全回避这个话题,即使它什么都不说,也能猜到是工作不顺利,可是猜不到过程也猜不到结局。
野味汤好在难喝,它喝得不多,一个来星期胡力提早恢复了人形,精气神一时半刻回不来。它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是赤条条剥了皮的狐狸。余英想尽办法开解胡力,她带它去看电影,选了部喜剧片情侣座,买了汽水鱿鱼丝。电影看得不太平,还没入场,遇到事儿了。本地的小混混是没人敢在十元店周围生事的,而外来的小混混没见识过沈振中的烦人,仗着人多上来纠缠余英。余英是辣椒性子,吐了一口吐沫,和他们撕打起来,扯散了辫子,脸蛋涨得通红,还是护着胡力,不让他们碰胡力一下,胡力只会往她身后缩。时间长了,余英没有绝世武功,一定吃亏,赶巧遇到可爱去买爆米花,她身上要是钱再多点儿,她们就无缘相遇。
“喂,你们干什么呢!”她一把爆米花扔过去,从小混混们的衣服领口滑到皮肉上,爆米花注入了灵力,专往痒处钻。几个人顾不上调戏姑娘,满身地抓挠,丑态百出。
可爱有现成的爆米花,又幸运地白得了两张电影票,成为当日最大赢家,余英携着胡力灰溜溜地回到十元店。沈振中听了可爱救美的事迹,对胡力更加不满,“你一个男同志,出了事,让姑娘挡在你前头,像话吗?你的爪子白长了,和他们拼了,他们能打死你吗?他们要打死你,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吗?”
胡力梗着脖子,“我本来就不是男人。”它首先把自己降到泥里,你还能怎么说他。
阿毛预言,这回余英和它一准一拍两散,然而并没有。胡力这样没出息,余英更加没出息。在余英的照顾下,胡力又多休养了几天,精神重新抖擞起来,就是在吃东西方面审慎许多,肯让着可爱先吃。
它的进城务工之旅不能眼看着它夭折了,余英鼓励它重新找一份工作。胡力悄无声息地放弃了动物解放这样伟大的事业,开始重新发掘自己要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它承认之前的那份工作给它的打击不小,但是完全没有动摇它在城里立足的信心。余英两手拖着腮崇拜地听它高谈阔论。
第二次找工作显出来胡力是有真本事的。沈振中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看它怏怏不乐,觉得它毕竟是奔着他们来的,要是好好待在山上不会吃这些苦。它肯工作已经算是很有上进心了,总算没有变化了形象去骗吃骗喝。他出资让余英带它参观野生动物园,如果起了思乡之情返归山林最好。
宅了太久,路都不会走了,胡力走在余英后面,两只手搭在余英肩膀上,余英像带着大儿子一样迁就它。它就是在售票处看到动物园的招聘启事:学历不限,能吃苦耐劳,对动物有亲和力,有工作经验者优先,工资面谈。
该是它的机会来了,那天正遇到有游客,为省一张票,翻墙入园,他从墙上跳下来,一跳就跳到老虎园里了。等着看老虎的游客都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大活人从天而降,老虎才懒洋洋从树林后踱出来了。他离外面的游客最近,但是他和游客之间隔着栏杆,离老虎远,这点距离对老虎不是个事儿。
老虎日常吃的挺饱,对着块草皮又抓又挠,一时顾不上外卖,胡力灵巧地翻进栏杆,舍身救出了游客。
动物园的领导是一惊复一喜,要对胡力进行褒奖,胡力挠了挠头,“奖励不用了,你们这里需要人,我正好在找工作。”
这次它迅速地谋个差事,做饲养员,前几十年在深山委屈它这样的人才了,沈振中对它的厌烦升华为嫉妒。
半个月过去了,它每天乘坐和周可爱相反方向的公交车上下班,收获不小,请同事喝过茶,跟领导出过差,拿出动物园的免费参观券分赠大家。晚餐时大谈狮虎经,如何与猴子斗智斗勇,它这样吃得开,小祥可爱都挺羡慕的,阿毛觉得如果沈振中允许他外出工作,他的成就绝不亚于胡力。
胡力也不嫌弃动物的腥膻之气,打扫毫不为难,堪称吃苦耐劳。没事时常跟动物聊一聊,这里挺好的,不用日晒雨淋,有吃有住,外面生存可不容易了,一不小心就被人抓去吃掉了。动物们认识到当前生活的幸福指数,活跃度明显提升了。
胡力吃住在十元店,收入基本是净收入,余英也不买件新衣服,一瓶大宝早晚都是它。按这个趋势,它接下来该在城里买房子,存首付,还按揭了。
沈振中召集全家私下讨论多次,如何把胡力弄走,急的上网上论坛发帖求助,还不能够实话实说。仔细推敲定下来的题目是如何弄走讨厌的野生动物,跳出来回答的都是邻居家养宠物扰民,建议找物业、找居委会、打110,对他们来说毫无实用性
最近胡力没生出什么事,它财大气粗,也不再偷钱,小祥仍是防着它,隔一天数一遍。沈振中不会掉以轻心,它是一枚不定时炸弹,以前它惹事前,也会平静上一段时间。它平静,沈振中可不平静,他要等痛快的一刀落下,平静的时间才能轮到他。
当你觉得事情已经够糟了,并且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其实现实比你想的还更糟一点儿,一来二去,自己的心理容量就被撑大了。胡力在这方面造诣精深,鸡飞狗跳之前都是和谐的田园生活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