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赤瓦悠然莹晖。

　　两人高的院墙顶上覆满了带有尖刺的琉璃瓦，一尺高的青石小兽蹲坐在转角的墙上，挥爪啸天，震慑着四方宵小。

　　初秋的黄昏还留有夏末的燥热，半园子的翠绿被徐徐的秋风吹拂，倔强的绽放最后一点绿，摇摇曳曳，在堂屋前面画出一片阴影。

　　阴影当中央置一副棺材，敞着盖儿。

　　“啪——”重物坠地，落在棺材四周，还附带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十分诡异。

　　“嗯——”遮住了晚霞的翠绿里面伸出一只手，伴随着有人被搅了好梦，无奈呻吟。

　　“繁丫！喜鹊是预示着吉祥的鸟雀，咱家现在这个情况不是正需要它们的祥瑞寓意么？这喜鹊成群结队从头顶过，你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那片儿阴影一阵摇晃，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肤白貌俊的少年郎轻轻落地，风度翩翩，伸出手来遮住黄昏的霞光，抬头对着翠绿的顶上，嘴角上弯，面露无奈。

　　“咚——”沙尘扬起，仿佛秋风更肆虐了点。

　　一个十四五岁，扎着双髻的小丫头落地，鼓着双颊，瞪圆了双眼，虎朝朝的，一只手里抓一把树叶，另一只手也捻着一片，捻啊捻，屈指弹出去，只留一手绿汁。

　　“哥哥是眼瞎了吧，喜鹊跟寒鸦都分不清了吗？”小丫头咬牙切齿。

　　“本来就倒霉透顶，满头乌云，还让这乌漆嘛黑的寒鸦触霉头。”说着话，被叫繁丫的小丫头伸出一脚，刚好将正掉落下来的寒鸦踢向俊俏少年。

　　少年不在意的伸手接过寒鸦，仔细端瞧。

　　“还真是寒鸦！”少年眯眼仰头，稀稀拉拉飞过一群喜鹊，果然中间偷藏了寒鸦。

　　“也是，这寒鸦食杂，这个季节最是喜欢混在喜鹊群中。”少年被说服欣慰的点头，“大哥如今被歹人所害，还没死就被置于棺椁中等死，妹妹心里难过，这寒鸦还来触霉头，活该它活不过秋天。”

　　“你装糊涂，是不是？是不是？”繁丫手一抬，顾不得再捻树叶，一道翠绿幽光，直面少年戳去。

　　“还有，不准叫我繁丫！繁花就繁花，繁丫是什么乡野名字？”小丫头恶狠狠的瞪眼，咬牙切齿，努力想要往出冒点煞气什么的。

　　殊不知，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正是青春年少，如春枝初发，嫩花初展的年纪，怎么瞪也是好看的美姑娘。

　　幽光当面，少年还是不紧不慢，身形晃动，仿佛幽光准头不好，任其落在身后，人却已经走到妹妹面前，慢条斯理的抽一条锦帕，先包裹妹妹的手，仔细擦去上面的绿汁，再擦自己的手，拂去刚才接寒鸦沾上的一丝灰尘。

　　“你才是我大哥，你这么神清气爽的站在我面前，自己咒自己躺棺材啊！”繁花扔了剩余的树叶，手背后，没有抱怨拒绝擦手失败，被哥哥又抓又擦，无可奈何。

　　“他才是大哥，我是二哥。”

　　少年语调平淡，却透出一股子不容置疑，凝视放置在阴影里的棺材。

　　“又不是一个爹！”繁花脑袋偏一边，只剩小声嘀咕。

　　“妹妹忘了吗？就是爹说的他是大哥。”少年淡笑着走进阴影里，围着棺材细细观看，仿佛是欣赏什么金贵的瓷器。

　　“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繁花不再拧巴，跟上哥哥的脚步，看到棺材里另一个少年的时候不自觉的抓紧裙边。

　　“就算你们都认他是大哥也没用，他都死三天了，你看看！你看看！唇红齿白，面色红润，哪儿像个死人？要是青城山的瞎眼道士没说错的话，一过三日，也就是今天，就是他被夺舍的日子。爹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可恨爹还为此丢了仙藉！”

　　“要说这个人被送回来的时候，爹娘就不应该心软留他，娘可是被他们掳去的，生他也是不得已，好容易被救回来，他们还把他送回来羞辱娘，爹娘心软留人，还害爹丢了嫡支的身份地位，连仙藉都给收回了，要不是他身上也带着仙藉，咱们这些年……”

　　说到仙藉，繁花眼底泛泪，气鼓鼓的转身，脚踱地，飞身在树干上借力又回树荫里去了，头顶阴影晃动，该是繁花又拿翠枝绿叶出气了。

　　这次少年没有再教训妹妹，围着棺材踱着步，口中喃喃。

　　“爹说了，可怜他也是一条生命，虽不是在期盼中降生，小儿无罪。娘也说，掳人的另有其人，那人也是被人害，再说了，不是也赔偿仙藉了么？”

　　少年口中的故事语调平板也不惊心，不过内容骇人听闻。

　　据说，二十年前，爹娘大婚日，有歹人将娘掳走，一年后，娘带着个刚降生没多久的小子被送回来，送人的是传说中的仙盟世家，趾高气昂。

　　说，他们的少爷被人所害，虽不打算追究，但这孽子他们却不能留，人送回，怎么处置由得孟家自己决定，作为补偿，赠仙藉令一枚。

　　拉拉杂杂，乌央乌央，人来人走，为一枚仙藉令，孟家祖宅里乱成一团。

　　有说，孽子不能留，既然高高在上的仙盟都表态不要，那应当立刻处死，以绝后患。

　　有说，孽子虽是孽子，但是仙盟没杀那必然是还有想念的，若是孟家处置了，未来仙盟追究，何人能接住仙人怒火？

　　有说，咱不嫌弃孽子，只要仙藉令归咱，咱可以当多养只狗子。

　　……

　　娘怀抱幼子，才刚出生几日的小儿还未长开，看着他忽闪着未经世事的眼睛也不怕人，只剩，身无措，泪两行。

　　最后，爹将家传的仙藉归还主家，脱了嫡支，变庶出，仙盟补偿来的仙藉令当着众人用在幼子身上，并当日就带着娘一起搬出孟家祖宅，搬到远郊的庄子上住。

　　搬家路遇青城山云游的道士，当面给幼子求了一卦，结果道士倒是真道士，不过道行不够，卜卦却瞎了眼，留下一句惊天之语后竟然从此就定居在青城山。

　　道士说：“此子已住双魂，若亡必遭隐在深处的暗魂夺舍。”

　　什么人能夺舍？必然是有大能的仙人，能行夺舍之事，必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这件事在孟家传开，再加上瞎眼的道士在青城山佐证，原本对小子身上的仙藉还有念想的人反而有了忌惮，人人厌恶的孽子竟然平安长大。

　　怎么就死了呢？从这棺材停放在庭院中开始，孟家人心惶惶，大家心里都是这个疑问。

　　俊俏少年手扶着棺材，眯眼观察里面人的变化，他可不关心人怎么死的，他想，活着他不关心，要死需真死了才行。

　　“爹没了仙藉，大哥还有，夺舍夺舍，总得先夺啊，要是……哼！要是没夺过，真死了呢？这仙藉就还是爹的。”

　　少年将沾了绿汁的帕子随手丢进风里，盯着棺材抿直了唇，没人看到这时候少年眼中的凉薄，不复平时的春风和煦温润少年，唯见帕子在风里刚要舒展突然无声被震碎。

　　棺材里的平静也在这时候被打破，眼睛微动，里面的少年悠悠睁开眼。

　　“周小凡。”棺材外面的少年淡定陈述。

　　“孟青枝。”棺材里面的少年也平铺直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