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
斜塘渡口。
奇石林立,风景独秀的停雪崖边。
“蜉蝣朝生暮死,也敢与天搏命,你,很有勇气!”
一位身材修长,衣袂翩翩,相貌俊逸地少年,双手抱胸而立。
他时而,盯着对面山峰一怪石,眼神睥睨。
时而。
又徐徐收回视线,抬眸望天,语气高昂,振振有词:“天地不仁,大道无光,我,就是太阳!我,亦是黑夜!”
须臾,又见那翩翩少年,竖指成剑,剑指蔚蓝苍天,嗓音刻意凝聚压低至醇厚,
“此剑,当判诸神谢罪!”
复又傲然四顾,神色倨傲,言语如炮出镗,慷慨且激昂:
“苍天不仁,我便教它仁慈!”
“命由己造,苍天亦可刺破!”
“我命由我,天不容我,我必逆天!”
“……”
——山风拂过,吹起分饰多角地俊逸少年额角茂密鬓发,露出耳后一抹雪白肌肤。
少年见无人搭理自己,却也不觉尴尬,习以为常。
他叹息一声,神色恍惚的盯着前方,轻声道:
“……十八个四季轮转,天地循环,除了这些个游戏人物的相关台词尚且还记得些许,其他记忆,反倒是越来越模糊,逐渐记不起了。”
他说这句话时,面上神色,倒并未显得过于悲伤。
那眸光闪动间,仅仅流露出了一丝缅怀过往的深邃。
单论演技而言,自己早已炉火纯青。
可此地,却无人欣赏的来自己这影帝级别的高超‘技艺’。
终是演了个寂寞啊!
从嘤嘤学语地懵懂稚童,到现如今风流倜傥,温良恭谦的少年郎。
十余载以来,这些独处时用以排压缅怀情绪而形成的习惯,于少年而言,早已经深入骨髓。
他叫李祗,字仙芝,是斜塘渡富可敌国地李家二公子。
一枚身份超然,含着金钥匙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体的‘纨绔’子弟。
当然,这个‘纨绔’子弟的贬义描述詞,水份有些大。
因为……奢靡的成长环境,并不能真正动摇他早早稳固,且坚不可摧地、正值、乐观、坚强、友爱、纯良的三观根本。
世族子弟的跋扈作风,纯粹是他装给别人看的。
动辄泼洒千两万锭金银财帛、驱使狗腿‘欺压’百姓、斗鸡赛马戏蛐蛐儿、听曲儿买词赏舞压姬的浪荡作风,真不是他真心所为。
一切,皆为了稳健!
长歌立国三百余年,世族子弟的私生活,早已定性。
更何况,他一个唇红齿白,手无缚鸡之力的青葱少年郎,除了照搬旧抄这些恶臭陋习,又能徒呼奈何?
按照原先某人设定的剧本,他今日行了及冠礼后,下个月的这一天,便要同一位青梅竹马的姜姓女子,喜结连理,行天作之合,缔造长歌境内有史以来第一家强强联合,人人羡慕的不二婚姻。
姜姓女子……
李祗念及如此,莫名打个哆嗦。
“为何突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呢?”
按道理来说,他早早屏退了三十佩刀金甲卫随从。
只带三名暗影侍卫隐于暗中,在这岐山停雪崖保护自身周全,不应该会有这种心悸感才对。
更何况,这方圆百里,皆属于李财神爷的私人领域,明眼暗线遍布。
单论安全程度,不亚于戒备森严的长歌皇都,那类坚不可摧地‘堡垒’,又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呢?
心中尽管如此着想,李祗却也仍旧不敢大意。
于是,他沉着脸,默默从悬崖边退了回来,转过身朝密林中挥了挥手。
而后。
一位身高九尺,披甲戴盔,脸上覆着黑麟面具的魁梧汉子,徒然现身。
这位出身金甲军的魁梧汉子,面向李祗,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语气恭敬道:
“主公。”
李祗看向那汉子,皱眉问道:“许诸,你可曾察觉到了异样?”
名为许诸的九尺大汉闻言,神识散开,仔细探查一番,摇头道:“回主公,许诸并未感到异常。”
李祗笔直地眉毛皱地更深了一些,狐疑的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群山,侧耳倾听片刻,喃喃道:“为何本公子有些心神不宁?”
……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
远处群山起伏,林木翠绿,啼鸣的鸟兽,似乎也被什么惊扰,徒然安静了下来。
见李祗如此说道,许诸不敢怠慢,他深知自家小主子虽无修为在身,可六感超群,不输他们这些粗鄙武夫,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他压下心头的疑惑,豁然起身,如临大敌的再次环视四周。
片刻后,许诸收回神识,黑麟面具下的粗犷面容之上,闪过一丝古怪神色。
“主公,似是那位姜姑娘,追上来了……”他竖起手指,指向李祗身后,支吾道。
李祗心头一跳,猛然回头。
只见自石壁上开凿而出,蜿蜒曲折的山道之上,有两道米粒儿大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衣袂各自翩翩如蝶,正奔行如雷,拾阶而上。
定睛一瞧打头那人,李祗脸色微黑,咬牙切齿道:
“她怎么找到这里的?!”
“许诸许诸,快带本公子离开这里,他娘的,姓姜的简直阴魂不散啊……”
正当李祗面色惊恐,仪态大失,催促着自家护卫带他逃离此地之时,一声冷哼徒然在李祗耳边炸开。
“哼!”
那声音清脆悦耳,蕴含着怒意,如若仔细去听,似乎还有一丝幽怨意味夹杂其中。
李祗身子一僵,神色颓然的蹲下身,手掌托着脸颊,盯着地面,唉声叹气道:“姜姑娘,你我二人当真是有缘无分,你又何必这般苦苦相逼?”
一只修长白皙的纤纤玉手,自长袖罗衣中探出,一把捏住李祗的耳垂,缓缓拧转:“有缘无分?”
嗓音清冷,语气冰寒,略带嘲弄。
李祗在那只小手毫不怜惜的动作下,避免疼痛加剧,不由得歪着脑袋,可视线依然不曾上移,始终死死盯着地面,呲牙咧嘴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何至于如此鲁莽啊?”
那只素芊玉手随着李祗的话,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逐渐加重了力道,伴随着悦耳的质问:“授受不亲?”
“嘶~”
“错了错了,我错了……”
李祗肉体凡胎,终是抵不过这女子的粗鲁手段,一边倒抽凉气,一边低声求饶:“有外人在,给我留些面子~”
“呵。”
女子嗤笑一声,“你李二公子也要脸面的啊?”
这般说着,不过却还是松开了捏着李祗耳朵的玉手。
她身影一闪,曼妙身姿便已出现在丈外一颗青石上,脚尖踮起,束手俏然而立。
“脸面自然是要的,呵,呵呵……”
如若不是打不过你,小爷何至于遭受这般欺辱都不敢还手……不过拒绝赶人之类的话,却是不敢再说了。
李祗神色不自然的揉着耳朵,缓缓站起身来,歪头向女子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极其明亮,不容忽视的桃花眸子。
接着便是高挺的鼻梁,唇色鲜艳的小嘴,在两颊略显潮红,似是赶路之时,动荡了气机圆润白皙地鹅蛋脸衬托下,更显娇颜不凡。
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子,活脱脱一个不亚于一线明星的美人胚子啊……
姿容万千,芳华绝代。
就是太轴了……
如若不是每次见面,女子那双星眸里的偏执之色,太过炽烈,又恨不得将情绪通过眼神释放出来,将他千刀万剐的蛮横姿态,太过吓人,李祗铁定不会吝啬优美语句,大行赞美之词。
如今看到这个身穿紫罗衣,俏脸含霜的女子,李祗一心只想桃之夭夭。
这般美人的青睐……
无福消受,无福消受啊。
“咦?今日这天儿,当真不错啊,哈哈。”
李祗迎着女子的目光如炬,装模作样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湛蓝天幕,干笑一声,试图转移话题,以打破两人之间这种凝重氛围。
眼角余光暼向一旁,随时准备向贴身侍卫求援,看能不能伺机远遁。
许诸愚笨是愚笨了些,可好歹皮糙肉厚,特别抗揍,逃命地本事也是不差的。
然后这一撇之下,他就傻眼了。
停雪崖上,哪里还有九尺大汉许诸的魁梧身影?
原来,那金卫许诸,见机不妙,早已在这女子现身之前,便已悄悄隐没于进暗中。
汉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哪怕事后挨罚,也不愿掺合进自家主子与这位姜姓女子之间的情感纠葛了。
“狗日的许诸,等本公子逃过这一劫,定然打爆你的狗头……”
李祗心中暗骂许诸不讲义气,下定决心,回头一定饶不了那弃主于危难而不顾的狗奴才。
“这次怎么不逃了?”
一袭紫罗衣的姜真靖,站在远处,两手背后,昂起圆圆的下巴,居高临下看向李祗。
“害,这话说的……”
李祗如无其事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轻咳一声,视线再次与女子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正色道:
“我李祗无才无德,天赋平庸,陋习颇多,更是改不了对漂亮女子一见倾心的怪毛病……”
“就是一介凡夫俗子,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孰非姑娘良配之选啊!”
李祗一边苦思对策,一边抹黑自身形象。
“本姑娘不管!”
谁曾知,一袭紫罗衣地姜真靖,扬了扬光洁如玉的下巴。
一双桃花眸子之中,似是有流星划过,“我…我身子都被你瞧了去,你要是不愿娶我,那我就……就……”
李祗面上有压抑不住的喜色,殷切问道:“你就怎的?”
看着李祗脸上不加掩饰的期待之色,姜真靖眸中的流星猝然坠落,桃眼朦胧。
她带着哭腔,力竭地喊了出来:“我就杀了你!”
李祗:“……”
不愧是你,蛮横无理的姜二小姐!
“不信?那本姑娘现在就杀……”
姜蛮妞见他撇嘴的模样,愤怒情绪险些冲破了理智的牢笼,粉拳握紧,震飞了眼角晶莹,金色萦氲光辉,瞬间覆上了一双攥起地柔荑上。
“我信,我当然信!”
李祗大惊失色,忙不迭抬手阻止女子的进一步动作,条件反射一般向后跳了一大步。
晃了晃身子。
娘咧,都被打出阴影了……
姜真靖:“╭(╯^╰)╮”
李祗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暗呼老天眷顾。
斜塘渡口李家,富可敌国,家世显赫。
门上客卿供奉护院,暗里私军影卫死士,宛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
除此之外,每年还有不少江湖人士,山野散修,到处寻找门路,嚷嚷着要为李家卖命,慷慨赴死。
极大程度诠释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磨推鬼”这类言辞的真实性。
可这位能够轻易无视斜塘李家,明暗守卫一大片,闯入李家禁地的姜姑娘,还真有可能将冰冷刀锋,架在他李祗的脖颈之上。
那些斜塘李家的死忠,亦不好插手调和。
例如,方才察觉到姜真靖追来之后,偷偷弃主而不顾地魁将许诸。
还有暗中,那些放任这丫头杀进来,都不敢发出信号的李家鹰犬,皆是证明。
因为,这涉及了两个威震一方的显赫世家之间的私事……
眼前身处的境地,有些不太妙啊!
李祗心底撇了撇嘴,苦思对策。
抛开兵器利刃不谈,单单是眼前姓姜的丫头,那身炉火纯青的小金刚拳法,想起来就令人头皮发麻。
哪怕刻意收敛力道的情况下,一套小金刚拳连招,打在人身上,痛感不输筋骨分离、四肢断裂。
他有幸尝过一二三四……八九次小金刚拳,那种诡谲力道打在人身上的感觉,个中滋味……
不谈也罢!
“好了好了……”
李祗连忙收起调侃的语调,颇为无奈的看向姜真靖,两手一摊,苦笑道:
“不就是不小心看到你穿肚兜的模样了嘛,何至于此?大不了我让你看回来嘛。”
姜真靖闻言,跺脚道:“呸,谁要看你,不要脸!”
满是胶原蛋白地脸蛋儿,却是红了一片。
李祗看着女子那张粉嫩白皙,极其养目的双颊,心中暗喜。
有戏!
表面上却依然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摇头晃脑,痛心疾首道:
“你我这般纠缠,容易让各家大人生起误会,让旁人笑话,殊为不妥啊。”
“再有,我娘与刘夫人原本多么要好的关系,却因你我之事,如今老死不相往来……”
“我爹更是与郡守大人设下赌约,赌你我二人,最后谁先动了真心,谁便嫁给谁……”
姜真靖吸了吸鼻子,蛮横地说道:“这些本姑娘通通不管!爹娘老糊涂了,明明可以下令强行让你娶我的,却非要定下赌约。”
“再说了,本姑娘哪里差了?”
说着,傲然的挺了挺已颇具波澜壮阔的胸脯。
“……”
李祗低头扫了一眼那两座傲人的山峰,赶紧收回视线,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
李二公子终于忍无可忍,怒气冲冲道:
“姜真靖,你要知晓,强扭的瓜儿不甜!再说,本公子顶天立地,堂堂男儿郎,打死都不会入赘的!”
“哦?李二公子好大的底气!”
旁测,一道清冷孤傲的嗓音幽幽响起。
李祗身体猝然一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