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渊听到有人鼓起掌来。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那个脸上虽然露出着笑脸,但眼睛当中却没有半点笑意的男人。
李星渊认得他,哪怕是在如今眼前一片灰灰蒙蒙,耳边一片嘈嘈杂杂,好像随时都会倒地死去的时候,他依旧认得这个男人。
这是在旅舍当中,那些草莽汉子们的领袖,是那些装扮蹩脚的草莽汉子当中,唯一一位没有喝酒的人。
他如今换下了那身装扮,穿上了一身白色的长衫,站在雪里,片尘不染。
山贼们的血流到他的脚边,又弯绕绕的流到一边去了。
李星渊蹒跚着站起了身来。
“看来机缘已经被夺走了啊。”
陈芥子叹了口气。
“是妖王府?还是尸行客?不对,尸行客应该是捡漏的那一个。”
他稍微的歪了一下头,看着李星渊那灰色的眼睛。
“是掌柜的?这倒是有点意外了。不过能让妖王府退避三舍,还能让尸行客自己废了自己一个五脏炼尸出来的活尸——嗯,果然在当时没有硬抢是个正确的选择。”
陈芥子单单是看着李星渊的眼睛,就能看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哪怕迈入了修真者这个层次一步,也已经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生命了。
更何况,陈芥子已经是一名可得千年逍遥的金丹客呢?
“仙师……我们……”
一个大着胆子的山贼走到了陈芥子的身边,声音颤颤巍巍的问道。
“走吧。”陈芥子弯下腰,捏了一把雪。
当他再次张开手掌的时候,手里面捏的雪球竟然变成了一块金子。
“虽然你们办事不算得力,但我陈芥子并非是冷酷无情的人,这金子你们拿去,就当是给你们这些死去了的兄弟的丧葬费了。”
陈芥子将金子扔到了地上,他身边那个大胆的山贼便立刻跪在了地上,将那金子捡了起来。
“谢谢仙师,谢谢仙师。”
余下的山贼莫不跪倒在地,对着陈芥子千恩万谢,待到陈芥子挥了挥手,他们才簇拥着那个拿到了金子的大胆山贼向外走去。
陈芥子一直带着笑,等到那些山贼走的远了,他略微的侧了侧头,然后李星渊便听到一声砰的炸响,那些山贼集体在一团火光当中被炸成了一团印在雪地上的影子。
陈芥子回过头来,看着李星渊。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吗?”
看到李星渊没有回答,陈芥子觉得有些无趣,又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因为……那钱是你给其他山贼的丧葬钱。”
这时,他突然又听到李星渊用那破损变形的嗓子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是,走的那些山贼,并没有带走其他山贼尸体的意思。”
陈芥子笑了起来。
“说对了。”
“不过,即便是他们带走了那些尸体,你也会找其他的由头把他们都杀了吧?”
听了李星渊的话,陈芥子又笑了笑。
“又对了。”
“虽然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聪明,但玄君看来就喜欢这个。”
陈芥子叹了口气。
“要再等十年啊,那就再等十年吧。”
他摇着头,便要从李星渊的身边走过。
看他的样子,却是要径直下山了。
被屠灭的村子,死在这里的山贼,还有没了福缘的李星渊。
陈芥子一个都不关心。
除了对自己错失机缘的懊恼之外,陈芥子心中什么都没有。
“等等。”
在陈芥子走过李星渊身边的时候,他那如雪的白衣,被李星渊沾满了血的手掌拽住了。
陈芥子还是在笑。
“你这是逼我杀你。”
“就算是我不拽住你,你也会随便找个理由杀了我吧?”
陈芥子喟叹了一声。
李星渊出刀了。
在陈芥子眼中,速度就像是一只雏鸟的羽毛,从巢里落到地上。
在李星渊的刀没有砍中陈芥子的身体之前,李星渊身上的某处便突然炸开了一团漆黑色的根须,将李星渊绑的严严实实。
是地母神像。
“你也很好猜啊,凡人。”
陈芥子笑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地母神会突然保佑你这个虫子吧?何其愚昧啊。”
他的眼中第一次带起了笑意。
“事到临头,凡夫俗子只会在神前磕头,可神又何尝真的搭理过你呢?神像动弹几下,雪地里开出一枝花,你就觉得自己受了神明恩宠,有能耐报仇了?”
“本来这一手是为了防备你得到了福缘之后,万一真的从玄君那里弄来了什么保命的东西而设下的,现在对付你这个小小的尸灵,未免有些浪费。”
他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指,摁在了李星渊的脑袋上。
“你敢冒犯地母神?”
李星渊瞪着陈芥子,有些不敢置信。
他的整个身体都被根须死死的锁住,那漆黑色如同树根一样的东西把他的骨头捏的都吱嘎作响,如果他现在还只是普通凡人的身体,估计早就已经被那树根的巨力碾压到内脏破裂而死了。
陈芥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地母神横亘南瞻部洲,是众神之母,深土之尊,岂是我这种小小的金丹期修士敢冒犯的?”
“但是啊,你们村子里供奉的那个木雕土胚,没有半点灵性,又岂能真的通达上听?”
“况且,我紫阳山为地母神专门挖空了一座大山建立神龛,有十几万精挑细选的善男信女日夜对地母神焚香祷告,燃魂烛灯火常明,五行香香火不绝,而我更是曾亲自挖断数座大山,取其山精,只为地母神塑像。”
陈芥子有些自傲的说道。
“你们村子就算是一千年的香火,都不抵我家一日,那么同样是信徒,你凭什么觉得地母神会保佑你而不是我?”
李星渊默然无言。
“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就算是两百年之前都鲜有神明如此,你又怎么敢将这样的信念加诸于混沌无常的地母身上?”
陈芥子有些感叹,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和李星渊这样愚民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
于是他指尖灵气一出,便要把这具尸体上凝聚起来的半点神识打断,让这具无魂无魄,非生非死的尸体彻底归于死亡。
但就在此时,陈芥子愣了一下。
李星渊也愣了一下。
只听到噗嗤一声轻响,陈芥子看着自己突然被某种类似于鹿角的东西刺穿的胸膛,犹然有些不敢置信。
他的护体灵气,保命法宝,那搬山填海,无所不能的力量,天人合一,互相交感的神识,竟然都没有给他提供半点的预警与防御。
就像是陈芥子看不起的凡人——甚至还不如那些凡人——陈芥子被一头长着极其复杂的长角的鹿顶穿了胸膛,富含灵气的青色血液全都争先恐后的逃逸了出来,然后向着身体外面奔涌而起。
他要死了?
就这么不明不白,没头没尾的死了?
陈芥子张开嘴巴,朝着天空吐出了一颗金丹。
那金丹没有片刻停留,便直接化为了一道金光,向着远处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陈芥子的身子也就没了生息,瘫软在了鹿角上。
那顶死了陈芥子的鹿甩动着自己的脑袋,将陈芥子甩落了下来。
它看向了李星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