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的冬天总会下雪,将整个城市都包裹上一层银装。
顔涴歆看了一眼窗外,雪似乎下的小了一些,为了方便,她踩上雪地靴裹上羽绒服又拿了条厚厚的围巾绕在脖子上连包都没带便出了门。
从超市出来,雪还在下,没有人走的地方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明显比路中央总有人走的地方高出一截。她看了看,还是选择在人们已经踩出来的路上走,临近年下,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积雪已经被踩的很实,遇上结冰的地方格外的滑。
她放慢了脚步,一只手压着羽绒服的前襟,另一只手拎着塑料袋,低着头看脚下的路。
走到拐弯的地方,或许是之前化了的雪水,一大面冰一看就很滑,她伸出脚试了试,又左右张望了一下,也没有其他可以走的路,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了上去,果然没走两步就要滑倒,身子倾斜的瞬间,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站稳了身子,转过脸,“谢谢”只说了一个字就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熟悉又陌生的脸。
黑色的短款羽绒服棕褐色的围巾和毛线帽让成烁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他已经无比自然的接过了她手里的塑料袋,抓着她胳膊的手也移到了她的手腕,只一句:“路滑,慢点走。”
顔涴歆没有甩开他的手,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这长长的被雪覆盖的路,像极了从前学校前的那条学院路。
到了最后一个路口,顔涴歆先停下了脚步,她抬了下手臂却没有挣脱开成烁的手,他因为这一个动作也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收紧的手随即又松了下来,她抱起了双臂,微微颔首,轻声说:“就到这吧。”
她往前走了一步又回过神来伸手去拿自己的东西,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一步越走越远,宽松的羽绒服衬托的她比记忆里更瘦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失去感,他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出了自己的世界,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连伸手去抓的勇气都没有。
曾经他忍着强烈的思念不去见她不去联系她。
曾经他靠着门死死地攥紧了手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曾经他不顾一切的想要追她回来却被那个电话生生拉住。
曾经他站在那个无数次等她的校门口却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曾经他在异国他乡最难捱的日子里一遍又一遍狠狠地思念。
可那些曾经都不曾让他感受到这样真实的失去,这样彻底的失去,曾经那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涴涴,已经放开他的手,一个人渐行渐远,步伐缓慢,却坚定无比。
那年冬天考试,因为不愿意再换衣服,顔涴歆便把考试的衣服直接穿在了身上,外面裹了一件厚厚的半大羽绒服,穿上雪地靴把高跟鞋放在了包里带过去。
考试的地方很大,暖风开的很足却在短时间没没有办法把整个场地的温度提高,她脱了羽绒服,在台下简单的活动一下让自己暖和起来。那天她没有穿礼服,黑色的裤子就是肥腿的款式,下面又穿了一双黑色的雪地靴,裤腿有四分之一是在靴子里,像极了京剧演员,曲霏还笑她的造型像武松打虎。
她考完试收拾好东西才看到手机上成烁发来的信息,考前才临时通知换了考试的地方,他并不知道,她没想到他会那个时候过来,披上羽绒服就跑出去了,找到他后才觉得脚好冷,低头一看,出来的太匆忙,还穿着考试的高跟鞋,那是双单鞋,踩在雪地里很凉。
他知道她怕冷,看着她不住跺脚的样子心疼不已,可她却满不在乎,其实双脚已经快要失去知觉。
如今,她已经可以离开他,大步往前走。
时间带走了太多的东西。
成烁站在那里很久,他打听了她住在哪里,其实并没有想到会真的见到她,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回国也有几个月了,他始终被各种工作充斥着生活,可是他知道,就算没有那些工作,他也不敢想什么,她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来做什么呢?问她是不是恨他?还是问她可不可以原谅自己?他不知道。
顔涴歆回到住处,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手不自觉的摸了下刚才被成烁拉过的手腕,这样的温度,还有那熟悉的味道。
她应该要狠下心,她应该要问问他,她应该要讨厌他,她什么都应该要做,可又什么都不应该做,可最后,她什么都没做。
她站在那里好久,终于垂下手,伸手把外套脱掉,开始收拾刚买回来的东西。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原本以为又要在剧组过年,这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本来也没什么牵挂和期盼,也就无所谓在哪里过这个春节。只是答应了冉宁要去英国看她的计划落空了,她一早打了电话告诉冉宁去不了了,然后早早的让芳姨回家跟亲人团聚,连露露也早就订好了今天的票回家。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去客串的角色在春节前,确切的来说是昨天杀青了,副导演齐哥开心的告诉她可以安心回家过年啦,她也只能哭笑不得的表示了感谢。这个时候她去哪里订机票飞伦敦?只是想了一下,她就打消了去找冉宁的打算,准备一个人凑着一个熬过这个春节。
露露一早起来就按照计划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平日里热闹的房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习惯了安静,可房子这样大,不免显得有些空旷。
她一个人看了大半天的书,连午饭都没有吃,到了下午才起身活动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应该要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储备,时间充裕,正好一个人走走,却没想到,会遇到他。
这几个月,她其实是在逃避。从MV之后,她就知道他回来了。可是自己要做什么呢?她已经走上这条路这么久了,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确定,她没想过他还会不会回来,也没想过有生之年是否还能遇见他,确切的说,这三年她都在逃避,逃离她从前的生活,她像一只鸵鸟,明知道什么也逃不开,可还是掩耳盗铃般的把头埋进土里。
顔涴歆站了好一会儿才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放好,正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竟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转过身去,就看到拖着行李箱的露露进了门。
“Surbr /rise!怎么样,有没有很惊喜?”露露伸出手把自己的脸比作一朵花大声问道。
她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她实在没想明白已经应该在飞机上的露露怎么会又回来了。
露露一边脱外套和鞋子一边说:“我到机场看到那人山人海就郁闷了,这才只是飞机呀,后面还有火车和汽车,想想我就觉得怕,反正回去也待不了几天,干脆就又回来了。”
她知道,露露从来不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况且乔姐已经说了今年春节自己没有工作,她可以多放几天假在家里陪陪家人,所以她回来,只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春节。
她心里不是不感动,可她知道,露露是不会承认的,她最怕煽情,曾经自己在颁奖礼上的一句感谢就已经让她哭的稀里哗啦,她总说遇见涴涴和乔姐是她最大的幸运,可对顔涴歆来说,遇见她何尝不是一份巨大的幸运呢?
顔涴歆走过去帮她把行李箱拖进来,发现轻了很多,早上大包小包的礼物也都不见了,问:“你把礼物——”
“寄回去啦!那么重,我才不要背回来,反正他们也习惯了我在外面,收到礼物就会很开心啦!”露露大大咧咧的接过顔涴歆的话,“我很饿诶,有没有什么吃的?”
顔涴歆点点头说:“我刚出去买了东西,有蛋糕要不要吃?”
“你自己出去买东西?有没有被认出来?你不会就这个样子出去的吧!”
“没有,大家都形色匆匆,没有人注意我。”
顔涴歆转身去冰箱里拿了两块蛋糕,给露露的是她平日里爱吃的抹茶口味,两个人坐下吃起来,露露忽然问:“你不会从我走就没吃东西吧?”
她没说话,露露很了解她,果然自己不在,她就什么都将就,于是更觉得自己回来是正确的选择,不然过了春节还不晓得她会不会饿死在家中。
有了露露,日子立刻变得生动了许多。从露露开始做顔涴歆的助理那天开始,她已经习惯了朝夕相处的日子,有露露在身边,她的快乐多了许多。
从开始做顔涴歆助理的那天开始,露露几乎跟她形影不离,陪着她工作、生活,陪着她严寒酷暑穿梭在各个条件艰苦的剧组里拍戏,陪着她四处跑通告记不起时间,她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她们习惯了有彼此在身边。
爱八卦的露露,爱聊天的露露,爱刨根问底的露露,唯独对顔涴歆不愿提及的任何话题都不多问一句,这世界上她只懂得对顔涴歆一个人察言观色,只要发觉她有任何一丝的不想说,露露就可以从此再不提一句。
艺人助理并不是份简单容易的工作,辛苦起来简直堪比苦劳力。露露之前也跟过几个艺人,吃了不少苦头,直到遇见乔琳和顔涴歆,日子才明媚了起来。镜头外的顔涴歆一点也不像个当红明星,低调随和更没什么架子,这个圈子有不少对助理很好的艺人,露露非常知足能跟着顔涴歆,哪怕通告跑到要断腿,拍戏条件艰苦也始终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离大年三十没有几天了,露露张罗着买年货、打扫房间,按照家乡的习俗准备过年,顔涴歆不懂这些,也就由着她折腾。
乔琳每天都会给她打一个电话,得知露露回来了,有她陪顔涴歆作伴,乔琳明显放心了许多。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露露打了很多电话都订不到餐厅吃饭,终于决定放弃,满脸沮丧,“本来想大吃一顿,现在看来没希望了,芳姨又不在,难道我们要吃速食品了吗?”
顔涴歆对吃向来不在意,自然没有露露那么失望。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露露满脸诧异,“圣诞老公公来过中国春节了吗?来送礼物啦?”
露露冲过去开门,门外竟然是乔琳。
乔琳拎着两大包的东西,看露露站在门口不动,问:“你准备让我在这站多久?很重的!”
露露回过神来,赶紧伸手去接乔琳手里的袋子,顔涴歆闻声也走了过来。
乔琳坐下喘了口气,“芳姨不在,混乱了吧。”
露露跑过来,笑着说:“那你这是来解救我们啦?”
乔琳还没说话,门铃又响了,她示意露露去开门,“来的还挺快。”
露露看着送餐员把包装好的餐点摆在桌子上,竟然是她们常去的那家餐厅,他家没有外送业务,更何况是在大年三十这天,露露的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关上门,她大叫道:“乔姐你真是万能的!”
乔琳留下陪了她们一会儿赶在新年钟声敲响前离开了,她父母还在家里等她回去吃饺子。
顔涴歆看着她上了车,又回头看在挑水果吃的露露,嘴角上扬,这份幸福,谁也体会不到。
这样一个看似平凡普通的春节,却是顔涴歆在成烁离开冉宁又在国外的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模样。
她坐回沙发上和露露一起吃东西看电视,连窗外的鞭炮声也不再那么刺耳。失去的多了,期待的少了,只要是一点点的满足就能让她开心很久。
乔琳再来的时候分别送了顔涴歆和露露一个礼物。
顔涴歆打开那个小巧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枚造型简单的戒指,她并没有拿出来,只是低头看着然后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应该有一枚属于自己但却不是爱人送的戒指,它代表了爱情之外的爱。我比你年长也是你的朋友,所以很有这个资格送你。”
她明白了乔琳的用意,轻轻地拿出来,套在自己右手的中指上,大小正合适。其实她的手指比一般女孩子要纤细一些,乔琳细心,连她戴几号的戒指都知道。
她抬起头微笑,“谢谢,我很喜欢。”
乔琳只是笑而不语。
顔涴歆很少戴各种首饰,她没有耳洞,也不戴任何项链手镯戒指,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她从来不戴任何首饰,连头发上都不戴饰品。曾经那个人亲手为她系在脚踝上的红绳也在那次车祸后不能戴了。
临睡前躺在床上,大概是因为没有戴东西的习惯,她一直觉得手指上硌硌的,于是伸出手来看着右手中指上那枚小小的戒指出神,很简单的样式,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却让人很喜欢。
19岁生日的时候,冉容送了她一枚非常小巧的银戒指。传说女孩子在19岁生日那天收到一枚代表纯洁的银戒指会幸福一生。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收到首饰的礼物,非常喜欢,但平时要弹琴不方便,所以很少戴,一直都非常仔细的收在盒子里。
跟她不一样的,在几个月后冉宁19岁生日的时候,冉容送了她一枚一模一样的银戒指,从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戴在手上不曾摘下。当初冉宁看到她的戒指就很喜欢,还想要借来戴,奈何太细了她戴着不合适,却没有想到姐姐早就为她准备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在她19岁生日的那天送给了她。
顔涴歆还记得,冉容葬礼那天,她伸手握住冉宁冰凉的右手,她中指上那枚已经不新的银戒指硌到了她的心底,那枚戒指的烙痕永远都留在了两人的心上。
如今送她银戒指的冉容已经不在了,那个小小的红色戒指盒还被她好好的收藏着。
她让自己非常舒服的躺在柔软的被子上,轻轻地合拢右手,左手覆在上面,然后把手靠近自己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