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她习惯了冉容大把大把的吃药,习惯了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习惯了她渐渐吃不下多少东西,也习惯她愈发没有力气的说话和行动。
只是每次她看到冉容不住的呕吐和大把大把的头发,要拼命咬住嘴唇才能让自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相反那个曾经美丽现在却憔悴不堪的冉容,笑容一直都在。
可她越是笑着,爱她的人就越难过,顔涴歆只能躲在洗手间用力捂住嘴巴连哭泣都不敢出声。
那一年的“新星杯”比赛终于进行到了全国总决赛的阶段,比赛是直播要到很晚才能完整结束,冉容的体力和精神都支撑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每每都是一点一点分开看,从直播到重播再到网络视频,顔涴歆陪着她一点点的看。
冉容看着在那个华丽的舞台上,在节目组的打造下以不同姿态出现的冉宁笑起来,“小时候宁宁总是跟我说,姐姐唱的歌是最好听的,可是她学我唱歌的时候我才发现,她多么有天赋,只是这么多年来,我竟然从来没有完完整整的听她唱完过一首歌。”她喘了喘气才继续说道:“宁宁从小就躲在我身后,是我耽误了她太多、太久。”
顔涴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冉容并没有在意,她拉过涴涴的手,“涴涴,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伸手覆在冉容的手上,“姐姐你说。”
“涴涴,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很清楚,我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她示意涴涴不用劝她,又继续说道,“你和宁宁算是自幼一起长大,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当你是我妹妹,涴涴,以后我不在了,请你陪在宁宁身边,陪她喜乐悲忧,别让她孤单无依,我走以后,你们两个就是至亲姐妹彼此相伴,好不好?”
她心里泛起一阵难过,用力点了点头,冉容继续说道:“宁宁的性子我太了解,若非我所愿,她是不会去参加比赛的。我的病,根本就不可能会好,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自欺欺人。从小到大,宁宁在我身后一步一步的跟着,我想要像一棵大树那样可以为她遮风挡雨,我想让自己足够强大能够照顾她、保护她不受伤害,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这场病,让我明白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奇迹不会出现了,这一次,我输定了。我知道妈妈在夜晚偷偷哭泣,也看得到宁宁一夜长大,我想要拼命保护的人,却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这是我生平唯一一次撒谎,我要让她离开我,去找回属于她的光芒,从小到大,因为我的存在,她已经被忽略太多太久,她不应该只是我的附庸,这不公平。
我爱她,很爱她,我希望有更多的人替我照顾她保护她,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选择。
涴涴,请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一直以来,冉容都是扮演者解救顔涴歆的天使,这是她唯一一次说起她对冉宁的感情。因为体力不支,这长长的话她断断续续说了很久,到最后,那低语声好像是在乞求。
顔涴歆始终都不想接受她要离开的这个事实,她一直在逃避,在欺骗自己,可相比之下,她更受不了的是,从来都无所不能的冉容,会这样求她。
她握着冉容的手轻声说:“我真想回到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在,我还有家,姐姐没有生病,我和宁宁跟在姐姐身后,让周围的小朋友都羡慕。”
冉容已经昏睡过去,她的声音弱的几乎听不到,“我只是想要小时候简单的生活,为什么老天要拿走那么多,为什么我在乎的,都要离开。”
那之后的冉容再没有提过关于冉宁的话,她开始持续的发热,关节疼痛愈发的利害,精神也不是很好,她已经不能经常出门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卧床休息。
正在封闭比赛的冉宁一步步晋级,越走到后面,每次比赛属于她的时间就越多,她可以唱更多的歌,比赛的环节也是花样百出,噱头不断。
成烁出道后,顔涴歆就再也没有关注过“新星杯”的比赛,当她看到成烁以助阵嘉宾的身份和冉宁搭档一组的时候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很久没有见到他的她,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他瘦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这样平静的发觉他细小的变化而没有怨恨。
曾经,他说想听冉宁唱歌究竟有多好听,可以让她都期待不已,如今愿望成真,居然是以这种方式。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命运总是以各种方式来嘲笑人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第二天冉容精神好一些了在看前一天的比赛视频,顔涴歆去拿药回来的时候,屏幕上正好播放成烁和冉宁在唱歌的画面,她站在那里,进退不是,她可以一个人面对,却无法在冉容面前假装没事。
冉容把药接过去放在一边,用几乎是皮包骨的手拉过她冰凉的手,“涴涴,别怪姐姐多嘴,爱情有的时候,不可以顺其自然,世界那么大,两个人能相遇已经很不容易,相爱更难。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勇敢点,真爱只有一次,错过就再没有了,姐姐认识的涴涴是个勇敢的姑娘,人这一辈子,总要尽力去爱一次,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不要让自己后悔。”冉容精神不好,说几句话就要喘一会儿,好不容易说完又咳起来出了血,顔涴歆赶紧拿纸和水给她,都收拾好之后,冉容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她站在床边看睡着的冉容,如天使精灵般的她被病魔折磨的暴瘦、憔悴而苍白,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途上,不是为自己难过,而是在为冉宁和自己打算。
顔涴歆真的想要问问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改变不了冉容即将离去的这个现实。她握紧了手掌,指甲刺痛了手掌,那疼痛远远敌不过心痛的万分之一。
冉容走的那天就好像平常的日子一样,甚至精神好了许多,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独自待了好久,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留在桌子上的手机和旁边的信笺。
晚上,大家一起看“新星杯”的比赛,在竞争已经达到白热化的赛事中,每个选手都绞尽脑汁想要出彩,唯独冉宁选择了一首安静的几乎可以说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用来比赛的歌曲,她不在乎比赛的输赢啊,她只是想要唱歌给一个人听。
冉容的精神那么好,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上的冉宁,听她轻声细语的唱着那首她很喜欢的《A Place Nearby》,她知道,那是唱给自己听的。
电视的音量开的很大,冉宁干净的声音传出来,她的眼睛透过镜头望出来,好像在说:等一等吧,再等一等,别丢下我,别离开我们……
冉容带着天使般的微笑缓缓合上了眼睛。
冉妈妈趴在冉爸爸的怀里,肩膀在不住的颤抖着,即便她答应了女儿要幸福的度过余生,即便她已经为女儿做了所有可以做的努力,可毕竟是二十多年的陪伴,就算是早有准备,这一刻真的来临,还是如同心被掏空了一般。
顔涴歆看着冉容已经没有了美丽和光华的面容,纵然她知道冉容最后为冉宁一直坚持的这段路走的太痛苦,可是她依旧没有办法让自己可以放手,安然的接受这个早就知道的结果。
她站在那里,极力的压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一直往下掉,她陪着冉容走完了生命最后的一段路,余生还会守着承诺度过,可是仍旧无法释怀。
电视上还在直播节目,远在千里之外的冉宁心有灵犀,捂着刺痛的胸口直不起身来,毫无顾忌的蹲在地上哭的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冉容的葬礼简单而温暖,一如她短暂的生命带给周围人的记忆。风尘仆仆的冉宁对着照片里姐姐依旧美丽的容颜说:“我回来了,你的梦想,我替你完成了。”她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眼泪却一直在往下掉。
从墓地回来,顔涴歆和冉宁靠在冉容的床上,冉宁还抱着姐姐平日里喜欢的那个棕熊玩偶,房间里的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向来不爱说话的冉宁断断续续的说了几乎整整一夜。
黎明之前,冉宁终于因为多日的奔波和疲倦浅浅的睡着了,长时间的比赛和葬礼的刺激几乎要将这个瘦弱的女孩揉碎。
顔涴歆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在阳台看到了冉爸爸,这个一直站在妻子和女儿身边照顾她们的男人,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劝他去休息一下,毕竟冉妈妈还需要他照顾。冉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冉容的手机,声音嘶哑的说:“容容留下的录音。”
她接过来,仿佛能感觉到手机上残留的冉容的温度,她用冰凉的手指点开录音菜单,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房间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天色微亮,有朦胧的光透进来,她环顾四周,到处都弥漫着冉容的气息和踪影,所有的一切都显示着她并没有离去。
她站在冉容的照片前,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轻声说道:“姐姐,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你放心吧。”
之后的几天里,顔涴歆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冉妈妈和陪伴冉宁。冉容的葬礼之后,冉妈妈体力不支晕倒了,醒来之后一直没什么精神,自古母亲爱孩子都是爱到无法想象的。至于冉爸爸也不过是强撑着身体,他还有妻子和小女儿要保护,如何也不能让自己倒下,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份痛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冉宁从那句“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知道,或许冉容等不到自己回来,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冉容留给她的始终是最美的笑容,可是当她听到那段留给自己的录音时,什么准备都没有用了。
生死是这世间最让人无能无力的事情,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在眼前一点一点流逝如同钝刀割肉,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越来越细弱的神经。越是想要拼命抓住,越是觉得拼命流失,就好像是站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前后左右上下都望不到头,就这样孤孤单单的站在那里,永无止境……